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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听雨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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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薛韫知的骂声在前,宋明接下来颁布给天下人的求贤令,倒显得格外温和。

顺兴九年,宋明昭告天下,不论出身,不问品第,各路才能义士皆可前来投效。虽有萧离的先例在前,但有功名利禄为饵,天下尚有不少人响应。

顺兴十年,首开天下榜选士。

在白千雪的婚宴上,书院故友短暂重聚。陈思也愿投身入仕,薛韫知乐得帮她引荐。

几人正闲聊着,不知哪个讨厌鬼把话题拐向了生儿育女。刚成亲的白千雪立刻言之凿凿:“若只是为了血脉传承,收养个孩子不也一样?”

“那陆大将军的独子总不能绝后……”

“收养怎么算绝后?还能挑选能力强、品行好的。再说陆靖方已经有了孩子,这不就是他们陆家的后吗?”

“陆靖方的儿子不是姓萧吗?”

薛韫知不理会这些争论,但是听崔林说,皇帝有意削去大将军陆安的统兵之权。宴席之后,她把这些消息全都告诉了白千雪,不知她能听进去多少。

薛信竹听了苏润莲建议,往温雪筠手下谋职,不日就可以去江州和她的心上人团聚了。近来她身边多了一个密友,名叫萧盈,去年受陆合邀请入京来收兄弟的遗物,之后就莫名留下了,偶尔还可入宫听二殿下的讲学。

这喜宴上自少不了苏润莲的身影,在人群中,举杯高呼对新人的祝词。陈思念叨道:“他对陛下所出政令一应支持。今日其乐融融,不知能复几时。”

薛韫知听出是暗示苏润莲和陆安的政见不同。但薛韫知自有消息,据白承玉吐槽,苏润莲已经为求贤令之事和丞相几度大吵。往后之事,谁也不敢赌。

自那次二人在吉祥书铺过了一个下午,苏润莲经常跑来找她闲谈。薛韫知回去赴任的批复迟迟没有递发,苏润莲次次都说帮她催着,但下次见面又愧疚地赔笑。薛韫知见此,心知他使不上力,并未恼火,但见了苏润莲难得心虚讨好的模样,忽然起了邪心。

“苏公子言而无信行无无果,岂不成了那些巧言令色之人?”

薛韫知用调笑的语气说着。苏润莲腾的一下红了脸。

“……滞留洛京,你肯定心中难平,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讲。我虽才浅言微……”

“好了好了。”薛韫知挥挥手,“不提这些丧气的。”

薛韫知偶尔陪苏群莲去那些聚会,方便结识一些朝堂的新起之秀。丞相府的公子素来门庭若市,有时她不过和身边人聊了两句,再一回身,苏润莲早就没影了。那时候站在诺大的人群中,她心里总会升起一丝惶恐。就像是她小时候每次逃避的家族聚会,又像那次大朝会上苏润莲并肩走在旁边。

可是苏润莲带到府中相聚的,向来不只她一人。无论前辈还是后生、寒门还是孤士,但凡有一丝才华操守,都做得他府中的座上宾。

薛韫知那日身心俱疲,便想先溜了。可是偏偏有个永州的属官,论辈分是在她之前,又是日后的上司,先是拉着她拷问了许多问题,引来一群观众,弄得薛韫知下不来台后,又要让她来敬酒。

薛韫知严肃道:“我饮酒后喉咙肿胀,故不能饮。”

那些人像没听见一样。“薛主事,何以如此不懂规矩……”

这人莫名训了她半天,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薛韫知猛地火了,正要骂出什么,只见苏润莲拨开人群。

“乐文不能饮酒,大人何必强逼。我替她饮了便是。”

“苏公子您就不必喝了。我们可听闻您酒品欠佳,喝醉了爱扑人!哈哈哈哈哈哈。”

“苏公子可不许这样。往后没有你护着的时候,也让她一直钻这样的空子吗?”

人群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这些人大多数喝了酒,本性毕露,说的话根本不讲理。和这些人置气就是自讨苦吃,但是当日骑虎难下时,薛韫知竟然就真接过了酒杯,仰头一饮。

之后她和朋友讲起,萧盈犀利道:“那些人自己不守规矩,倒逼你遵他们的规则,否则就说你钻什么空子,真是狂妄愚蠢至极。照水青莲竟连这样的人都肯结交?”

当时薛韫知只想着证明,她不比人差,她不愿为特殊之人,凡是那些男子能做的,她也能……

是夜,繁星丽天。

薛韫知摇摇晃晃地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步子愈来愈小,半倚半立地吹着风。

一辆马车从她身后的府门驶了出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抬进车内。

苏润莲唤人端来刚煎好的汤药,解释道:“我问子衡要的方子。”

薛韫知听见了,但实在没力气回应,张嘴抿下。

“苦吗?”苏润莲问。

薛韫知朦胧地摇头。

苏润莲浅浅地笑了一声。

“暗夜行舟,逆水溯游,哪有不辛苦的。当年你劝我不要归隐,如今轮到我劝你。”

“薛乐文,不要低头。”

他声音低沉平缓,能抚慰人心,直抵薛韫知的心头。她竟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攥住苏润莲端着碗的手腕,猛地朝这边一扯。

汤药洒了一半,溅到马车内的线毯上。

空气凝结的那几秒,苏润莲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他敲车身示意:“去怜梦堂。”

抵达怜梦堂时,几名侍女带着神志模糊的薛韫知回屋休息。

苏润莲在马车前站了一会儿。待周围无人时,他才露出苦恼的神情。

他将车内的线毯撤下去,拎去了居住的偏院。厢房内不开窗的暗室里堆满了陈年杂物,其中有个颜色斑驳落了灰的画轴。他视线停留在画轴上,眼底闪过一丝坚信,将线毯扔过去,锁上门离去了。

*

求贤令颁布后三月,薛韫知的调令传来。她被留任洛京,做一个闲杂小官。

依陆合先前之言,求贤令一旦颁布,天下人就会忘记薛韫知作为女官掀起的波折。

至少她出身永州薛氏、又是蓟侯白吟山举荐的,按理还算是自己人,只不过比之前的前辈们多要一个名分罢了。

听闻此言,萧盈极轻蔑地哼笑一声。

彼时她穿一身正红的骑装,仰靠着坐在薛府的软榻上,单腿弓着,正符合所谓的“坐没坐相”。薛信竹坐在另一侧,端端正正的,二人中间是摆着两碗茶,因榻上无桌,是搬了一个板凳上去。

薛韫知走进去,左顾右盼没见一把椅子,那两人只顾聊天也不理她,于是自行把板凳抽出来,坐下。

对面二人都捧起茶,各坐直了些。

薛信竹问:“元魁,你是不认同陆靖方之言?”

萧盈沉声:“没有不认同。是你堂妹所行之事,不过一场豪赌,我不看好,不为任何人所言。”

她向前倾身,盯着薛韫知看了一会儿。

“留在洛京,做个京官,不是也挺好?”

这语气怪怪的,几分阴阳怪气,又像在故意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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