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暮春的风从长廊卷入增成殿,吹动珠帘轻响。邓绥正理着披风的系带,准备回兰林殿稍作歇息,忽听内殿骤然传出一声尖利的瓷器碎裂,紧接着是宫女失声惊叫,
“冯美人!快来人啊!”
心猛地一缩,邓绥下意识转身,裙角却绊在漆阶之上,险些踉跄跌倒。她顾不得疼痛,踢开坠地的云履,疾步奔入内室。指尖才掀开鲛绡帐帘,一股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绥……姐姐……”
榻上,冯岚瘫倒在染血的褥毯间,月白色的中衣已尽数被浸透,血色晕染着锦缎,仿佛开出一朵猩红妖艳的曼陀罗。她的五指死死抓着被褥,腕上邓绥亲手编赠的红绳已被鲜血染成诡异的暗红。
“快传太医!快!!”邓绥冲宫女怒吼,声音几乎撕裂。
她一边唤人,一边扑上前揭开锦衾。鲜血正汩汩自腿间涌出,在蜀锦床褥上积成一湾暗沉的血池,几近无法遏止。那出血量、那速度,远非常规临盆可比,分明是中毒症状!
她抬头看向冯岚的面容,原本就苍白的唇此刻已泛起一圈惊心的青紫,眼角渗着泪,眸中却只有一个字:痛。
“阿岚……那药,是今日的药?!”
冯岚颤抖着点头,却痛得已无法开口,只是拼死攥住她衣袖,指节痉挛抽搐,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血……血里有东西!”侍书忽然尖叫。
邓绥猛地低头,只见那汩汩流出的血液中,竟浮着几缕银白结晶——冰裂状、未溶尽、极细微。
她瞳孔骤缩。
是硝石!
“来不及等太医了!”她转身大喝,“备烈酒煮沸!取我兰林殿的白布和炭灰!还有……”她咬破指尖,就地蘸血在案上急书数味解毒药材,“马上送给周太医,让他立刻赶来,刻不容缓!”
“绥姐姐……”冯岚忽然失控地哭喊出声,唇角血泡翻涌,“别走……我怕……”
她泪水与血混淌,一句“我怕”喊得人心肝俱裂。
邓绥再顾不得其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任那鲜血濡湿自己衣襟:“我在这儿,我不走。”
她一边稳住冯岚狂跳的脉搏,一边解开她中衣腹部的系带。下一瞬,露出的皮肤之上赫然一片青紫斑驳,向四周蔓延,已触及心窝,仿佛毒蔓在肌理中疯长。
她手指轻颤,声音却稳得骇人:“别怕,阿岚,我们一定会平安的。”
“再用力!已经看见头了!”
产婆声嘶力竭,喊声宛如战鼓,敲碎着殿中每一寸沉寂的空气。邓绥死死抱住冯岚,那手臂早被抓得皮开肉绽,血从指缝中蜿蜒而下,与锦褥上的殷红交织在一处,模糊成命运的颜色。
冯岚几近昏厥,满面冷汗,唇色发青。她的下身早已湿透,血与羊水混作一团,毒斑如墨,自腰际一路蔓延至胸骨,像是死神伸出的手,缓缓攀上她心口。
“绥……姐姐……”她眼中一线清明骤然凝聚,染血的指甲死死抠进邓绥的腕骨,“求你……救……我的孩子……”
“阿岚,看着我!”邓绥含泪大喝,几乎是将她的意识从死亡边缘强行拽回。
她咬紧牙关,替冯岚在唇间塞入软木:“别咬舌!听我,吸气……再用力!”
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婴儿滑落在铺满锦缎的褥上。
可那小小的身躯,青紫僵冷,一动不动。没有哭声,没有呼吸,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生机都在那一刻戛然止息。
“快哭啊!”产婆惊恐地将婴儿倒提,狠拍脚底。
乳母扑上前,双手发颤地搓揉胸口:“小皇子……小皇子啊……”
“别愣着!”邓绥猛扑过去,一把抱起婴儿,拇指用力按在人中穴。她眼神发红,唇齿交错之间,是一口一口吸出的羊水,苦咸中透着铁锈。她像是疯了般,反复进行人工呼吸与心肺复苏,动作急促而绝望。
“快醒醒啊……”她声音颤抖,额上青筋暴起,“你娘在等你……你不能走……”
可那具小小的身躯依旧冰冷僵硬,唇边的黏液早已凝固成一层透明的壳,映出雪里青寒毒的痕迹。
“这……回不来了……”太医跪地而泣,声音几乎喑哑,“宫内窒息,毒入脑髓……小皇子,恐怕早在腹中便已……”
“不!”邓绥低吼一声,将孩子紧紧搂入怀中,泪水滴落在那尚未睁眼的脸上,“我不信……我不要他死在这世上都没来得及睁眼!”
殿中众人俱是泣不成声,连一直伺候在侧的产婆也红了眼圈,跪伏在地,不住叩首:“罪臣无能……请贵人恕罪……”
就在这凄然的静默中,一道尖锐的惊呼刺破夜色:
“血崩了!冯美人血崩了!”
“白布!烈酒!煎汤药!”邓绥几乎是吼出声,抱起婴儿放入银箱中,飞身扑回冯岚身侧。
邓绥回身之际,正撞见冯岚如被掏空了魂魄般瘫软在血泊中。她的身躯仿佛破败的绢偶,四肢无力地垂落在床沿,指尖尚未脱力,却再握不住命运的缰索。
殷红的鲜血宛如决堤洪流,自腿间喷涌而出,瞬息间便染透三重锦褥,床沿沿着血色滴滴垂落,淌入雕花金砖缝隙间,发出令人胆寒的“嗒嗒”声。那条缠在腕上的红绳早已泡得发乌,颜色像凝滞的劫火。
“阿岚——!”
邓绥失声尖叫,猛地撞开太医扑到床前。她跪在血泊中,指尖颤抖地按住冯岚小腹两侧子宫穴,鲜血如沸水从她手缝喷溅上脸,滚烫的温度却带着冰冷刺鼻的硝石味。
“九针定血!”周慎抖着手拔出银针,直刺冯岚百会、气海、关元穴位,烛火下银芒跳跃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