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蓁懂他未尽之意。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魏无羡年少时最是风流不羁,勾搭起漂亮姑娘简直无师自通,满嘴都是“美貌仙子”,恨不得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刻在脑门上。
至于蓝忘机……那更是高山仰止般的清心寡欲,不管是多绝色的仙女还是多俊朗的公子,在他眼里大概都和路边的草木石头没什么两样。所以江澄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人怎么就……
“这不是你的错。”温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谁能事事料定前路呢?若真能如此……我们岂不是都成了庙里泥塑金身的神仙,坐看风云起落了?”
江澄闻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似哭非笑的长叹,那叹息里满是疲累:“温蓁……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温蓁微怔:“羡慕我什么?”
江澄侧过头,在月光下看着她还算平静的侧脸,低声道:“以前我娘总说你‘心宽体胖’……说天塌下来你都能当被子盖,翻个身还能继续睡。”他停了停,声音里带着点模糊的困惑和自嘲,“好像你总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怎么在意,又好像什么都看在了眼里,装进了心里。”
温蓁怔忡片刻,随即故意挤出一个极其夸张、做作的表情,瞪大眼睛,捏着嗓子模仿着话本里的腔调,尖声惊叫:
“天啊——!真是——!万万没想到啊——!!!那个魏无羡和蓝忘机!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居然是……是那种关系吗?!哎呀呀!可真是羞死个人啦——!!!”
那怪腔怪调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江澄猝不及防,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那声音里的滑稽狠狠刺了一下,又像是被一种荒谬到极点的解脱感击中,竟忍不住咧开嘴,“噗嗤”一声真的笑了出来!虽然那笑容很短促,带着未散的苦意,却像破开冰层的一道裂缝。他伸手,半是嗔怪半是无奈地推了温蓁的胳膊一把:“行了!别在这儿发疯!给我滚!滚滚滚!”
温蓁被他推得身子晃了晃,立马不满地瞪眼:“哎哟!你轻点儿推!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摧残!”
江澄嗤笑一声:“怎么?在云深不知处那种清水衙门养了十来年,还真把你养成娇小姐了?碰都碰不得?”
温蓁揉着胳膊,没好气地回嘴:“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推疼了姑奶奶我,我就回去吹吹枕头风!看有人治不治你!”
彼此都心知肚明,江澄此刻的心境,早已乱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疙瘩。温蓁也明白,自己向来不是个擅长安慰开解的人。绞尽脑汁,只能搜肠刮肚地找些话头,妄图将他从那些自我撕咬、痛苦沉沦的念头里暂时拖拽出来,哪怕只有一刻的喘息也好。
她望着笼罩在夜幕下的莲花坞轮廓,声音如同拂过塘面的微风,带着深沉的怀念:“师兄……我记得,当年你的宗主继位大典,就是在这菡萏堂举行的?”
那时,灯火彻夜不息,莲花开得正好。她站在人群里,望着江澄接过象征着宗主身份的玉印和宗主佩剑,第一次在万众面前挺直了脊梁,心中涌起的是无上的骄傲和一种近乎天真的愿望:
“我当时就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们家的人……能一直在……在一起。”
然而……
时光无情,不过短短数年,物非人也非。家园破碎,亲人离散。她选择了退避,在云深不知处筑起一道心墙。只有江澄……
只有他。
如同被钉死在这片血与泪浇灌过的故土上,独自守着这座越来越空旷、越来越寂静的莲花坞。
江澄沉默着,像一尊失去了体温的石像。池塘里风吹枯荷的细微声响,此刻却如同惊雷。
温蓁用力吸了吸鼻子,压下眼底的酸涩,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江澄,我曾经真的想过,我能一直是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你想做却做不到的,我帮你去做;你想打却不能打的,我豁出命也替你去打。可惜我这个支撑……只坚持了很短很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