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得貌白如雪,比赵长策还要小一岁。
其粹质比冰玉,辞气清俊,湛湛然端坐,好似柔澹春融。
卫、徐两人相貌偏淡雅,比起卫侯玉的温和,他却多了一丝书卷的冷气。
现下,他只是随口一问,惠妃和大夫人的面色却是一僵。
短暂的沉默之后,朝臣七嘴八舌。
“徐夫子的意思,是说有人从中作梗?”赵长策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神情讥笑,徐梦得不禁皱了皱眉。
这人无论多大,还是改不了不正经的毛病。
他讨厌新帝,也讨厌赵长策。
徐梦得处性淡泊,襟度渊澄,纵横辩博,在朝堂之上,先皇曾不止一次表露出对他的欣赏。
朝廷之中,也有一大波人欣赏他。
他一发问,顿时一呼百应。
“是呀,必须要查明真相,还七姑娘清白。”
“即便是断了一弦,方姑娘却不受影响,琴技属实高超。”
水归宁的眸中还噙了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有点儿不懂现下的情景。
先前还看她热闹的人,怎么一个两个开始替自己说话了呢?
最妙的是皇帝的反应。
他一见是徐梦得,冷肃的面容顿时裂了一条缝。
朝臣都知道,新帝与徐梦得同拜一师,关系微妙。
这话,若是寻常人问,皇帝或许不会上心。
但偏偏徐梦得问了,那么,皇帝势必会查清楚,给方七姑娘,哦不,给徐梦得一个专门的交代。
皇帝也道,“方府的七姑娘,善良端方,处事淡然。今日宫宴,你也受了惊吓。传朕旨意,给方七姑娘赐一只银葡萄镂空香囊,江南苏绣十匹。”
一行贵女千金,表情“唰”地变成了嫉妒。
方成璁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但她很快笑盈盈的,含情脉脉地剜了水归宁,露出一副自豪的神情,“七妹妹颇有几分才情。”
对于皇帝赏赐水归宁,众人讶然。
薛真却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水归宁感激的望了昌平郡主一眼。
若不是这个小女孩,今日她怕是会成为整个大姚的笑话。
昌平郡主身份尊贵,有两名侍女陪她赴宴。
鬼使神差的,水归宁的视线,独独的停在了一个清瘦侍女身上。
那名侍女,容貌清秀,平易近人,一双眼却灿亮而冷淡。
水归宁好奇的看她,谁知,那侍女也在无声的打量。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视,不知为何,水归宁的内心,涌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触。
被圣上夸赞,水归宁却憾然,为何她不如想象之中,那般志得意满呢?
殿内的光线太亮。
水归宁垂眸,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她终究是留下了一滴清泪。
恍惚之中,她似乎,见到了一个曾经熟悉的,但却已想不起来的人。
有人欣喜,有人黯然。
殿内热烈,趁众人沉醉之际,薛真偷偷溜出了来。
夏夜的风凉而冷清。
她一身浅色窄袖宫装,漫无目的的闲逛,走了不知多久,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漆黑的天幕,宫人三三两两,笑着放了宫灯。
园中石桌前,有一抹孤寂的倩影。
薛真只听女子隐隐的啜泣之声。
宫娥小心翼翼,低声劝诫,“庄妃娘娘,你不妨想开一些,小皇子懂事聪慧,会永远陪您。”
薛真顿时了然。
这名姣美妃嫔,正是前不久升为庄妃的庄婕妤。
薛真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揭榜入宫那日。
那个美艳却耐心不足的妃子。
唉。
薛真轻叹了一声。
表面再光鲜亮丽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不如意。
待一身鲜亮色彩褪去,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也会难过,也会悲伤。
庄妃神色空蒙,一双眸子寂寞而又哀怨,映出了繁华热闹的大姚宫城。
她凝望空中的灯盏,忽然悲从心起。
帝王的爱,向来短暂。
空中的明灯,何尝不是深宫之中的一位位年轻貌美的妃子。
总有......油尽灯枯的一日。
桌上的酒是西域葡萄酒,味道酸甜,然而酒性极烈。
庄妃喝了一杯,面色隐有泛红。
美酒虽好,却不能过量。
画眉担心庄妃酒后失态,拿起了银酒壶,“娘娘,不可再喝了。”
庄妃侧身,正准备说她多此一举,却瞥到了一个清瘦的陌生人。
一个清秀有余,美艳不足的少女,正驻足望向了她。
少女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露出了悲悯同情。
“大胆!偷听本妃说话,你是想死了吗?”
庄妃当即清明了几分,她冷冷的剜了薛真一眼,心中动了杀意。
“娘娘,下人嘴贱,留着必有大祸,不如拔了她的舌头。”画眉的眼睛迸出了凶光。
庄妃心性骄傲,纵然过得不甚如意,可也不能让别人知晓。
她点了点头,“本妃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但不清楚你的底细,若你搬弄是非,坏了本妃名声。”
庄妃莞尔一笑,红唇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庄妃与侍女画眉,一唱一和,恐吓薛真。
薛真心中暗暗笑了一声,她可不会被轻易吓到。
薛真垂下眼睛,她的气质与容貌都是淡淡的,激不起人的杀意。
“娘娘赎罪,郡主的猫跑了出来,奴婢一路追着,不料打扰了娘娘赏灯。”
庄妃冷笑,“是呀,你找猫儿,偏生闯入了本妃这里。”
这是彻底想将薛真杀掉了。
天边,火煌荧风咽咽,烟花腾掠嘤嘤。
薛真的鼻尖涌上了一股酸涩,“奴婢出身寒微,幸得郡主收留,只想能为郡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但郡主身边侍女太多,奴婢虽伤心失落,却也明白,与其自怨自艾,不妨多做一些事情,郡主才能注意到奴婢。”
庄妃的神色有所动容,明显,她将薛真的苦楚听了进去。
郡主侍女,皇帝妃嫔,能打动对方的,无非一个“情”字。
“今日宫宴放灯,奴婢听人说,七月七善男信女祈求良缘。
奴婢不求良缘,不求荣华,却只愿郡主能看到我。对我的冷落,能从十分将至八分也好。
可是,大姚国力强盛,天底下许愿之人众多。
奴婢害怕天公听不到,才挑了一个宫灯多的地方,只想满足这一赤诚心愿。
冥冥之中,一股祥瑞之气牵引。奴婢一路欢喜而来,不曾想,原是娘娘您在这里。”
画眉面色青白,再也不敢小瞧了薛真。
这哪里说的是郡主对她,分明是君主对庄妃的奚落。
这位十五岁的少女,庄妃忽觉得眼熟。
她皱眉,“本妃见过你,你是......昌平郡主的宫婢。”
薛真又慢慢的行了一个礼,笑盈盈道,“七月七许愿,果真灵验,连娘娘也记得了我,奴婢好生诚惶诚恐。”
两人一来一回,庄妃立即断定,薛真绝非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无辜纯良。
“当然,你是一个聪明人。”庄妃被她勾起了一丝难得的兴趣。
或许,此女可以为她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