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拍了拍手,数十名小厮鱼贯而入,桌上摆满了珍馐。
薛真望着一桌的菜,只觉这饭五百两起步。
多景楼,不愧是盛京第一楼。
这钱,付不起。
薛真拉着昌平郡主,起身便要走。
昌平郡主一动不动,却瞪圆了杏眼。
她指着一旁拿着黑布的幻师,惊道:"真真,你快看!他把白玉佩变作了飞鸽!”
几名舞姬,也热烈的鼓掌捧了场。“好精彩!”
气氛甚是融洽,一名舞姬温声细语,直直盯着昌平的眼睛。
“小公子,想试一试投壶吗?”
“想!”昌平握住手里的箭矢,瞄准了名贵的青瓷,她是外行,没什么经验,一箭将青瓷击碎。
“再试一下吧,小公子。”舞姬的手腕雪白,贴心的又递了一支。
她这般温柔小意,连香肩的绡纱也滑落了。
薛真眉心狂跳,按住昌平的手。
彼时,珠帘忽地哗啦作响。
美人舞姬抬眼,皆是面色一变,忙识相的退了下去。
年轻男子不到二十岁,他的玉冠斜坠,生得俊朗却傲慢,面色正渗出隐隐黑气。
也不知道是谁惹他这般不痛快。
昌平不敢说话,只在心中腹诽。她对于酒楼的倌儿,是存有世俗的偏见。
这人虽无脂粉气,昌平却将他划入了“狐媚子”。
宫中,祖母教育训斥其他争宠的妃子,都说她们不要做扰乱君心的狐媚子。
薛真眼疾手快。她挡在郡主的身前,警惕道:“我们没要男妓!”
那男子闻言,脚下一滑,他惊诧的瞪着薛真,仿佛她是一个神经病。
随即,他半羞半怒道:“谁说的?本公子不卖艺也不卖身!”
檐下,琉璃灯映亮他的眉眼。薛真只觉,这名俊朗男子在哪里见过。
下一瞬,薛真眸底划过一丝冷色。
呵,这人,可不就是那日闹市纵马,对她恶言相向的纨绔子弟吗?
惊马之仇,正愁没处报呢。
薛真故意扬声道:“那也不要!”
“你!”年轻男子气得脸色发青,狠狠的踩着波斯毯,“我!不!是!”
薛真冷冷的看他。
年轻男子对着窗户,似是要发誓的派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本公子清清白白,能做什么......”
窗外,碎星一片。
薛真的指尖莹白,轻叩桌案,善意提醒他:“倌哥儿......呵呵,这位公子,天色已然黑了。”
年轻男子瞳孔骤缩,无能暴怒,“老子知道!”
眼见再与这少女纠缠下去,自己可能会被气死。
年轻男子直接表明了身份,压下了怒火,对昌平郡主道,“小郡主,我是崔金宜——”
他虽是一副彬彬有礼派头,声音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薛真茫然的摇了摇头。
哦。
不认识。
昌平小郡主也摇了摇头。
这位生气的大哥哥,真的好可怕。
“——家母荣芳长公主!”崔金宜又搬出了自己的娘亲。
这下,昌平郡主终于懂了。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犹豫的盯着崔金宜。
“可是......”
崔金宜面上假笑,眼底却很是不耐烦,“可是什么?”
昌平郡主忍不住了。
她的语调天真无邪,“荣芳姑母是很好的人,怎么会忍心你在这种地方........”营生?
崔金宜头疼,赶紧制止了她,“我乐意。”
“崔郎君,你来的正好。郡主年幼良善,被酒楼坑了。今日这一通,只怕要一百两呢。”
薛真说着,暗的向昌平使了个眼色。
昌平会意,浮夸的哭出了声,“崔哥哥,我出门没带这么多钱。今夜回不去,若是被姑母寻来,这可怎么办呢?”
一百两?
呵呵,这少女没见识。
八百两起步。
崔金宜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
好嘛,这不就是让他付钱。
前世今生,他都是多景楼的掌柜。
多景楼富丽堂皇,堪比天上宫阙,卫候玉也曾想将多景楼纳入囊中。
薛真越发瞧不上崔金宜。
正所谓,无商不奸。
俨然,崔金宜是很合格的。
连自己的表妹也要坑。
崔金宜冷笑。“我自是来为你们善后的。”
薛真:哦?
昌平也愣住了。
咦?
崔金宜与赵长策闲聚,才知道隔壁坐的,是宫里那位被烧了屋,近段时间借助他家的倒霉小郡主。
本想,他招呼手下侍女,给这两位不速之客好好招待一下。
谁承想,侍女误会了他的意思,什么山珍海味全端上桌了。
眼见事态愈发不受控制,崔金宜忙出面制止这种奢靡。
在薛真眼里,他这副模样,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崔金宜不敢欺负昌平,只将矛头又对准了薛真。
“你什么眼神?本公子清贵荣华,哪里会与倌儿混为一谈?”
薛真毫不示弱,轻嗤一笑:“崔郎君,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郡主来了半月,一直没能见你。想着你喜欢闹市纵马,才出来找你。”
说到闹市纵马,薛真的话中染了三分冰凉的讥讽。
她扫了崔金宜一眼,颇为感慨,“谁承想在茶楼歇息的功夫,便遇上了你……在做这种勾当?”
此刻的崔金宜,已走火入了魔。
他逼问薛真,“勾当?什么勾当?本公子行得正坐得端,能做什么勾当?”
薛真眉眼弯弯,笑得狡黠:“这——得问你自己喽。”
崔金宜深吸一口气。
他扫了眼破碎的青瓷,桌上珍馐,以及倾洒的美酒,一脸肉疼,忙将两尊大神送回了公主府。
没想到,他也会做赔本的买卖。
隔着一面阁间,赵长策的笑意更深。
少女音调清凌凌的,却总说一些让人气急败坏的话语。
阁内,焚的是醉蓬莱。
少年轮廓优越,长身匿于寂静。
他深谙,薛真绝不是省油的灯。屡次三番,将昌平置于是非之地。
赵长策勾唇,漆黑的眸底生出了几分杀机。
*
是夜,盛京的东街道,出了一桩命案。
一辆侧翻的马车,躺在了地上,汩汩往外渗血水。
更夫颤着火把,照亮车厢,是朝中侍郎杨大人。
他的心口,竖着一枚匕首,面庞发白泛灰,好似初冬打了霜的枯草。
据说,大理寺差役赶到时,他还是睁着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应是遭受了极大的冤屈。
有人猜测,是党派之争。杨大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人便买通了刺客,了结他的性命。
也有人说,杨大人谨小慎微,聪明玲珑,绝不会得罪什么人,只是碰巧遇上了抢钱的劫匪。劫匪财迷心窍,也恰好碰上了杨大人。
众说纷纭。
谋杀当朝重臣,可是重罪。
皇帝将这事,分给了大理寺,还派当朝探花卫侯玉一并协助,限期二十天结案,给大姚百姓和杨家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