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甚是寂寥。
这股静,甚至放大了油灯那股微弱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卫侯玉坐在油灯旁,他能清晰感受到变化。
清冷的年轻男子却道,“薛妹妹,你是走了吗?我听得,油灯似乎快烧干了。”
如他所言,油灯几欲烧尽,灯火如豆。
姜映真没有回答他。
朦胧的烛火摇曳,衬出少女柔和优越的轮廓。
没有得到少女的回答,卫侯玉叹了一声,“薛妹妹,你是离开了吗?”
依旧没声音。
似是早已猜到少女会抛下他一人,卫侯玉没有再问,他缓缓地探出了修长的手,想要拿到那枚灯盏。
“嗯......”少女揉了揉眼睛,仿佛才睡醒的模样,声音里是浓重的倦意,“我在呢,大公子哥哥......怎么啦?”
“大公子哥哥......不要乱碰!”然而为时已晚,卫侯玉的手指触到了橘黄的烛火。
纵使被灼热的烛火烫到,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只是轻蹙眉心。
卫侯玉淡淡地收回泛红的手指,“薛妹妹,我还以为你离开了。”
姜映真握住他被烫到的手,极其认真道,“大公子哥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方才我困得睡着了,一醒来便见到你在做傻事。”
“再说了,我是不会离开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卫侯玉垂下眸。
他的睫羽生得浓密,再眼底投下扇形的阴翳,“薛妹妹,你能替我将灯盏添些灯油吗?”
姜映真定定地看向卫侯玉,听他道,“我虽看不见,但油灯一灭,平白会看不清路。”
姜映真面上带笑,忙道,“好。”
少女心中却腹诽,卫侯玉今日怎么了,一会儿喝水,一会儿点灯的,比神罗大仙还要难伺候。
“有劳薛妹妹。”卫侯玉道谢。
姜映真抓了抓秀发,用嘴型无声地抱怨,是是是,你是金枝玉叶,要求可真多。
少女用银针挑去油灯的残蜡,秀丽的面容不甚甘心。
呵,她的银针,只用来挑灯花,会不会有点儿屈才了?
几经挣扎,她收起了银针,幽幽地瞥了卫侯玉一眼,终究泄了气。
算了,还要指望你带我会京城。
卫侯玉,本姑娘大发善心,见你才被油灯烫到的份上,先不用银针捉弄你。
卫侯玉却一直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尽管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见,可不知为何,姜映真心中发毛。
她轻轻咳了一声,“大公子哥哥,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卫侯玉摇头,“薛妹妹,我感觉夜里有些冷,约莫平白忘记关窗户了。”
姜映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自己身后的窗户大敞,冷风呼呼,吹得人手脚冰凉。
原来如此。
姜映真只得笑道,“大公子哥哥,你看不见,坐着别动,我替你关窗户。”
少女面上笑得烂漫,看着近在咫尺的宿敌,内心却异常煎熬。
原本她就讨厌卫侯玉,先前强忍恶心相处,不过是存有戏弄之心,想看他狼狈窘迫的模样。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非但一个便宜没占到,反而被他一番颐指气使。
她又不是他的丫鬟,凭什么听他差遣?
似是夜里寒凉的缘故,姜映真打了个哆嗦,这鬼天气,冷飕飕的,瘆人得厉害。
平白没有端药,两手空空地进来。
姜映真从凳子上起身,她伸了个懒腰,似是困得厉害,“平白,你要照顾好大公子哥哥,方才他差点儿被油灯烫到。”
平白闻声,面色一惊,忙检查卫侯玉的伤势,“大公子,你被烫到哪里了?有没有事?”
卫侯玉摇了摇头,“没事的,平白。”
见少女彻底离开,平白从袖中拿出了一封密函,递给他,“大公子,京中来信。”
卫侯玉接过信,却没有拆开看。
年轻男人指节修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
尽管少女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他却一直望着黑漆漆的院外,浅色的眸中若有所思。
*
半个月后,姜映真照例探望卫侯玉。半年之期过了大半,留给她的机会不多。
姜映真不敢怠慢,时不时便在卫侯玉面前晃悠,俨然一个粘人的跟班。
竹室内,年轻男子气质出尘,他面前是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子,对面空无一人,书童平白在旁边静悄悄看着。
姜映真一进来,看到这副场面,青天白日两眼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
她没看错到,卫侯玉在下棋?
下什么棋?
卫侯玉的眼疾恢复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薛姑娘?”平白看自家主子下棋太过投入,以至于室内堂而皇之出现一个人,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卫侯玉停下了手中的黑子,也是望向了她。
姜映真死死地盯着卫侯玉如若琉璃般的瞳眸。
似是为了亲自验证真假,她的声音发颤,“大公子哥哥,你的眼睛.....彻底好了?”
那日的隐约感觉,果然没有错。至少,在那晚,卫侯玉的眼疾已经痊愈。
不对,或许更早。
如此说来,他被油灯烫到,也是故意作戏给她看的?
姜映真的心中涌起了腾腾怒气,却又忍不住庆幸,若不是她行事谨小慎微,只怕早就被卫侯玉抓出了谋害他的把柄。
可恶!
被卫侯玉这个狗东西骗了!
姜映真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怎么了,薛妹妹,你这副反应,难道知道我眼疾痊愈,不替我开心吗?”卫侯玉反问她,丹凤眼中流露一丝促狭。
呵呵,她敢不开心吗?
姜映真的脊背渗出了一丝冷汗,怎么眼睛好了的卫侯玉,说话如此咄咄逼人。
他现在是一点儿也不带装的。
少女见被斥责,她孩子气发作,赌气似的转过身体,气鼓鼓地背对他,“大公子哥哥,你眼睛好了,我当然是替你高兴。
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难道也是什么需要刻意提防的旁人吗?
早知道你眼睛好了,我便好好梳洗打扮,将前几日裁做的新衣也穿上,用一副漂漂亮亮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
平白忍不住道,“薛姑娘,你怎么那么臭美?”
姜映真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让大公子哥哥看到我漂亮的样子,你懂什么?”
说完,她赶忙拍了拍干净的衣衫,生怕在卫侯玉面前出丑。
平白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此事终于借口搪塞了过去,姜映真心中的怨气难消,脑海中早将卫侯玉杀了八百遍。
啊啊啊,耍她有意思吗?
明知卫侯玉一直戏弄自己,她却不能发火,只能继续扮演一位崇敬他的烂漫单纯的小姑娘。
憋屈。
卫侯玉继续未下完的残局,棋桌上唯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