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醉酒,文章字迹如此混乱就说得通了”
文故知看着俞蕴与纸上未知痕迹凑得那么近,又想起先前在船上,器灵刚露头她就飞也似地冲上去的背影,不禁又是为她不计后果的莽撞感到一阵头疼。
但俞蕴却似乎从未受到什么影响,文故知没从她身上看到什么明显的外伤,她办起事来又极认真,将纸张各处角落仔细搜索一番,他也只好将注意力转回字迹上。
纸张上不止那一处酒痕,仔细检擦之下,俞蕴又在边角里陆陆续续发现了一些,都是浅黄的圆点,形状上判断是从高处滴落的。
无论纸上墨迹还是酒痕都已经干涸,还不能认定是在喝酒的同时写出的文章。
因此俞蕴否定了他的想法,她提出了另一个调查方向。
只是一张纸上便滴落那么多,其他地方未免没有。
循着这个思路,她二人又围着书案仔细检查一番,最后在堆着的书册与置物架上又都有发现。
文故知想起吴管事在领着他们进院时候的闲谈,据他说所说,世子无论写文章还是作词赋都是文笔极佳。
或许他醉后来了兴致要写下佳作,酒液不慎沾上纸张倒也正常,但案左侧堆放的书籍上痕迹已经变成褐色,又一层叠着一层。
醉后无暇顾及,醒了难道不仔细清理?
他们二人配合着将案上堆叠的卷轴逐一拿起,小心展开,想从中搜寻一些世子写作时的习惯。
却没想到除了案上被墨渍涂花了的纸张,其余所有书卷都是空空如也,纸张已被久置到泛黄,曾被主人精心卷好封上放到书案边享受着最优待遇,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写。
文故知摸出点头绪来,先前只觉得世子府有问题,现在一看这位乔世子兴许也不像传言所说的那般。
“乔世子或许曾经爱书,彻夜作学问,现在却不尽然,而且这种状态维持最少已有一两年了”
俞蕴下了定论。
文故知检查的功夫她绕到后面书架上从不同格子取下两本书,把两个火折子都给文故知拿着,她自己捧着书卷翻开其中一本诗集给文故知看。
书籍是前朝的旧物,有些年份了,但外观保存的相当好,一尘不染,光洁如新。
但就着俞蕴翻开的内页看,内页从中向外布满细小的孔洞,像蛛网一样互相连接,连着翻了几页都如此。
这些孔洞深邃,一个贯通几页,几乎把书籍筑空。
“书虱?”
文故知在看到古书惨状时脱口而出,他一个武将能认出书籍的虫害令俞蕴有些惊喜。
赞许的目光在文故知身上停留片刻。
“正是”,俞蕴说道。
无论古籍与新书都容易患书虱,爱书者要将他们常常拿出在烈日下暴晒才能让书籍长久保存。
即便冬日弱阳,不足以晒透书籍,也应该将存书处常常通风,保持干燥,清爽。
世子卧室常年拉着窗帘又不开窗,屋内昏暗,熏香又如此浓重,实在与所谓“京城文才兼备的好读书者”相去甚远。
想到这里,俞蕴突兀的想起典录司的那群典录郎来,想到小时候她下了训就爱跑去那里,坐在屋檐上看着他们忙忙碌碌。
正午十分日头大。
典录郎们用襻膊将大袖束起,在院子里支上桌椅,还不够用,再扛起扫把洒扫庭院,扫的地上一片落叶泥土也不见。
还要再铺上竹席子,将整个院子铺的没有落脚点才满意。
然后又进屋子去,将书籍典册一沓一沓搬出来,一册一册铺展开。
几个时辰过,又一沓一沓搬回去。
搬到脸颊通红,汗水像院子里那条小溪流,怎么擦也擦不尽。
俞蕴看着都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们却有天大的力气一般,还有空互相打趣,笑盈盈的对身旁的同僚说这位兄台小心些,可不要让“俗尘苦累”滴到书上去。
因为卫遣司工作的特殊性,俞蕴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人。
她对读书人的一切印象都源自于院里的典录郎,他们年龄不一,有老有少,但有一种独特的风骨,以一种依然自洽的心态在典录司不大的小院子里绕着书本纸笔生活。
这是读书人。
现在典录司遭难,被盗走的器灵信息下落不明,甚至目前一日过去半点线索也无,与他们的案子息息相关的,可能是唯一的突破点的乔世子,也是读书人。
明明少年中举,才名响彻京城。
房间的书籍却金玉其外,一尘不染的封面遮盖着被书虱啃食到面目全非的文字。
“没错,乔世子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光风霁月”
文故知不知何时已走到另一侧去,见俞蕴愣神只当她在看着书本深思,便提高了点声音喊她。
俞蕴把书放回原处,越过屏风到文故知所在之处去。
这边是乔世子下榻休息的地方。
并非常见男子卧房的罗汉床,乔世子的卧房内放置着一座江南式样的拔步床,床下一木制平台,正面伸出床沿。
外侧四角立柱镶嵌着木制围栏,四下一围,使床前形成一个浅廊。
最中间床榻用软帐围着,两侧则零零散散摆着些小型家具和生活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