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同一十三年,昭玹大帝卫曜封禅泰山,祭拜天地,以彰其匡时济世之功,终百年乱世,促天下大同。
次年正月,百业待兴、万物将生之时,普天同庆,张灯结彩,举国上下皆在互贺新春,其乐融融,祥和喜悦。
转眼佳节如约而至,值上元黄昏,灯火通明,鱼龙飞舞,光转流离,一片安乐。
节日的氛围浓厚,人们似乎已经忘了,上一代人所生活的还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曾经的颠沛流离仿佛都已经相去甚远,天下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四处迁徙的人们也终于可以在一处宁静的土地上休养生息,落地生根。
原本经历了长达百年的乱世,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然而天下之事,皆步履相似,乱世终章,必为大统。
六十年前,在卫霈的带领下,卫家军所向披靡,踏平周遭列国,所过之处皆插上了卫军旗帜,无人可敌。继而卫霈及其部下征战三十九年,终一统天下,开启卫家天下。
卫霈称帝于都城曦明,奠定了卫朝统治的根基。
十三年前,卫霈次子卫曜登基称帝,施行新政,为民减赋,彰明君之德,厉天子之威,广开言路,惜能爱才,颇受百姓爱戴。
如今融融闹市,百无禁忌,也全是倚仗着新帝数十年间的改革变法,政策松弛。
昔日,百姓处乱世之中朝不保夕,每每提心吊胆。
只是刚到日入之时,便家家户户紧闭门户,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街上就只余偶尔飘过的破碎纸钱和随萧瑟晚风扬起的三两幡布,不见人影。
外乡人更是不敢在夜间赶路,天色转黑之前,能够在偏僻荒山中寻一处洞穴,已经是出门在外之人所能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情了。
说书人醒木一拍,引入今日的离奇故事,“近日来,城郊的土坡上,有几具衣衫破烂的尸体,都是男尸,身上的皮被扒了大半,肚子上……”
现下已经黄昏过半,月亮早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树梢,街上却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苍济提着一壶刚打的梅花酿,侧身坐在街角酒楼的二楼栏杆上,背倚廊柱,对月独酌,惬意地欣赏着眼前的盛世景象。
这饱经风霜的人间看似推陈出新,更迭变换,世间习俗和男女穿着与千百年前大有不同,但是在苍济看来,不过是换了一拨奋力活着的人,仍旧重复着以往发生过的事。
世人皆说众生百态,各有喜忧,但是稍一琢磨,人们无非就是挂心那三两旧事,担忧些许未知,千篇一律,无甚新奇。
这千百年来,苍济仔细看着人间的来来往往,也没有看出什么新鲜景儿。
纵然看惯了世间纷扰,苍济仍觉得人界才是最热闹的地方,偷得闲时,便要混迹人群之中,假装自己只是一位游行不定的外乡人,恰巧来到这里歇歇脚,玩些时日。
就在苍济百无聊赖之际,有一阵不同于街景喧嚣的吵闹声逐渐靠近,远处乱糟糟的一团混乱中,一个快速移动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苍济放慢了自己悬空晃荡着的右腿,将手中佳酿搁置一旁,顺带着身子略微前倾了些,想要看清这异动的具体情形。
虽然距离有一些远,苍济还是依稀能够辨认出个大概,那骚乱中心起起伏伏的物件——好像是一面幡旗?
苍济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群妇人在追赶一个算命的道士。
难道是因为前方的道士有什么特殊的本领,而招致了妇人们的追捧吗?苍济不禁好奇了起来,妇人当街追道士,这倒是他未曾见过的奇景。
正值佳节,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根本就没有什么场地可以供她们奔跑追逐,再加上迎面而来的人潮,更是阻挡了前方那人的逃跑去路。
待到追逐的人离得近些,苍济便听到领头的那位在急急喊着:“别跑!算命的道士,快站住!”
而扛着比自己高半个身子幡旗的道士越跑越慢,眼看快失了力气,就要被身后的妇人给追上抓住了,他却一个转身,快步溜进了对街的暗巷中。
妇人们看着人潮涌动的街道,左右都找不到道士的影子,只好分散开来,各自察看道士可能去的方向。
此时,街角暗巷中,有一道人影往黑暗中挤了挤,警惕地看着巷口的人来人往,生怕有什么人发现了他,引来别人的注意。
“呼……呼……”
李拾虞紧紧靠着墙壁,不慌不忙地调整着呼吸,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跑这么快了,再加上今天起步比较着急,他还没有准备好,就开启了匆匆奔逃。寒冬冷风未尽,仓皇中灌了几口进去,呛得他胸口发疼。
李拾虞摆摊儿的时日都是不确定的,一般是看他的心情来决定要不要摆摊儿算命、卜卦,以及具体在哪里摆摊儿,也是要看他的眼缘的。
今日恰逢上元佳节,街上热闹,又有不少未成亲的公子、小姐想要寻觅良人,李拾虞想着在这个好日子下山,大概率是可以赚不少银子的。
可是李拾虞没想到的是,他才看中一个还不错的地方,将将把摊位给支起来,就有十几位妇人一齐来找他,嚷嚷着什么老天无眼,什么讨回公道,什么讨债的。
领头的妇人是李拾虞认识的,十里八乡中数她最凶,再加上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粗鲁地撸袖子的动作,让人大老远就能感受到她的冲天杀气。
盯着气势汹汹朝着自己走来的一行人,李拾虞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甚至不用为自己卜一卦,就知晓来者不善,必有一番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