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抬眼一看,卢皇后后正一脸“我儿子厉害吧”的神情看着诸位老夫子,十位老夫子也奋笔疾书,恨不得将他这一小段经历写成十部书册,供万世赏阅。
好啊,说多了肯定会有破绽。
惠京翘首期盼着抓出他言辞中的破绽,此刻,假皇子却打了个呵欠,显出了一脸倦容。
“京儿,是说累了吧?”卢皇后目光关切,从宫人端呈的托盘中拿了手巾来,亲自替他擦拭额头,“累了便歇一歇,以后想说了再说吧。”
说完,她给了随侍的宫女一个眼神,后者得令后立即命人端来了茶水、点心给他解乏。
“京儿,你瘦了。”卢皇后满眼心疼地叹了一口气,“听你在宫外仿佛没有怎么吃好,母后要好好补偿你。”
于是十数盘点心、蔬果一一上了桌案,卢皇后看向惠京,语气微凉:“你,来给七殿下布菜。”
惠京望了母后一眼,方才低下头去为假皇子夹菜。
“你的小宫人好不灵性,不如此前的那个阿通。”卢皇后对假皇子道,“近身的人要体贴才好,母后还是让他回来伺候你吧。”
阿通去了哪?
作为当日被惠京支走的随侍之一,阿通必定免不了一顿责罚。惠京念及此有些内疚,想替他问一句,却又不知该以什么身份过问。
“母后……”
“你是哪个宫的?”卢皇后低首问惠京。
她的目光如此漠然,惠京仿佛被刺伤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说不出半句话来。他记忆中的母后,一如此前疼爱假皇子的母后一般,目光宠溺,神情温柔。
幼年时,他不慎打碎了母后心爱的双耳青花瓶,母后只是将他轻轻抱起来,拍拍他的衣衫,安慰道:“京儿莫怕,岁岁平安!”
她即便是动怒,也未曾像这样看过他。
“回皇后娘娘,奴是……凤华宫的。”惠京说这话时,鼻梁酸涩得他抬不起头来。
大抵卢皇后从前从没有注意到过阿水,此时只能道:“那你今后还是留在凤华宫当差吧,省得照顾不好本宫的京儿。”
“……喏。”
用完了膳,卢皇后又同假皇子出去散步。一路上,他们说了好些话。
经过宫苑某处的榆树时,卢皇后拍了拍假皇子的手说道:“母后记得你小时候极喜欢这一棵树,你给它起名叫‘神仙伞’,你说这棵树上坐着神仙,他在对着你笑。”
惠京的记忆忽而回到了六、七岁时,他指着榆树对母亲说:“看,母后,树上的神仙!”
而他所谓的“神仙”,其实只是树冠的一处旁支,高高的,看起来像一个盘腿坐着的人。
其实他喜欢这棵树的原因很简单,看见这棵树后过不了多久,就是母后所在的宫殿了。他年幼时体弱多病,因为太医不便频繁出入凤华宫,被父皇下旨安养在宫中别苑里,时常见不到母后。
如今十年过去,神仙伞已经长势大变,仅剩下几分还似从前,可是母后竟然还记得它。
“那般久远的事情母后还记得么。”假皇子也感叹道,“可是儿臣已经记不得了。”
卢皇后温柔地笑了笑,“不记得便算了。这世间这么多事,要全都记得得有多累啊。”
她说罢,假皇子也温驯地笑了。天色沉了下来,他依依不舍地向卢皇后作别,与她保证自己明日还会过来请安,便留下了惠京,与其他随侍一齐告退了。
惠京立身凤华宫中庭,不知自己此刻该去哪。
他如同一个多余的人,或是一只飘零的鬼,在寂寥的月色之下游荡着。他足下的身影被灯火缓缓拉长,一切都沉默极了。
“阿水,进来。”
过了一会,惠京的耳边再度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循声抬起头,发现眼前正是卢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