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对方,付淮槿先开了口:
“贺老板听说过术中知晓么?”
像是空气中被划开一个口子。
他这么开门见山,贺骥也没打断,就这样定定倚在他旁边,认真听人说。
“手术的时候,打了全麻的病人按理说是一直沉睡着。”
“但有一种意外,那就是身体里的镇静药代谢速度突然变快,要是当时麻醉医生没有在旁边一直看着,患者就很容易在手术当中突然醒过来。”
“这种清醒只有患者本人知道,因为他不能睁眼睛,身体也不能动,尽管那个时候身体感觉不到疼,大脑却知道那把手术刀正在自己的肚子里,随时会切到自己的下一根血管。”
付淮槿说到这个的时候呼出口白烟,握在栏杆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这种感觉相当于是你站在悬崖边上,捂着眼睛,你知道你每一脚其实都踩空了,但不知道下一脚会不会真的掉下去。”
贺骥一直从旁边睨他,手里的烟也没抽,等他说到这里才接过来:
“所以你想说的是,付厂长曾经经历过术中知晓?”
“对,而且是整整两个小时。”付淮槿身体无意识地往前倾,双臂把自己抱紧了。
像是比起自己哥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更大。
“我知道你刚才都听见了,所以不想瞒你,术中知晓会带来一种严重的后遗症,是一种精神疾病。”
“对我哥来说,这会让他在随机的某个时候,反复想起刀是怎么在自己的身体里开膛破肚。”
付淮槿说到这个突然觉得嘴里烟味不够。
想喝酒。
贺骥像是看出来了,走到走廊尽头。
这里每个尽头都放着消毒柜和玻璃杯,旁边水龙头里拧出来的就是葡萄酒。
他给人倒一杯回来,看着付淮槿把酒杯搁在嘴边,一杯一口气就见了底。
贺骥不愿看他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打断问:
“那付医生告诉我这些,是有什么顾虑?”
“他不适合在你这里。”付淮槿说。
说完以后深深叹出口气。
也做好了在他说完这些以后,贺骥会连夜让他们都离开的心里准备。
这不是件小事,他也不是危言耸听。
术中知晓是重大医疗事故,这代表病人即便是病好了,后半辈子都得像间歇性精神病人一样活着,活着折磨自己和身边的人。
没有人能受得了他突然这样,也没有一家公司愿意雇佣一个不可控的精神病人。
可贺骥却仍盯着他,想提醒付淮槿葡萄酒不是这么喝的,看到他被染成紫红色的下唇就又收回来。
盯着那一块地方:
“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请你哥哥来我的酒庄,只是因为缘分?”
付淮槿捏着玻璃杯的手没动。
“但其实所有能进到这个酒庄工作的人,就不可能不事先考察。”
“像是葡萄养殖的专业知识,发酵技术,还有身体、心理,各个方面。”贺骥看向黑夜中的远方:
“其实你乍一看这个酒庄好像很好,但其实也只是一时的新鲜感。”
“这里距离市区很远,住一两天还行,要想一直留在这种地方工作,有时候心理素质比身体还要重要。”
付淮槿立刻问他:“那结果呢?”
“都通过了,你哥哥比你想象中坚强。”贺骥一条手臂越过付淮槿的身体,拍拍他肩膀。
只是拍上了就没轻易放下来,手轻轻搭上边,抚了下他的背。
付淮槿注意力都在这个答案上,没多管对方的手,只在他这句话里微微睁大眼睛。
后来很重地叹出口气,心里像是一颗石头落了地,但很快又提起来:
“可是这些也只是暂时的。”
“但是总比一直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什么都干不了要好。”贺骥说。
他说的付淮槿没法接,因为确实是对的。
想到这又觉得不对劲,付淮槿不解:“但既然你带他做过检查,为什么他刚才不告诉我?”
“应该是不想提,或者单纯就忘了吧,毕竟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贺骥手从人肩膀挪到栏杆上:
“这么看来,你们兄弟俩其实挺像的,都有些固执。”
付淮槿更奇怪:“我怎么固执了?”
“就比如......”
贺骥面朝他转过来,斜偏下来一点去看付淮槿的脸。
他再说刚刚那翻话时给人的感觉是深沉可靠的,好像任何事在他那儿都能被云淡风轻的解决,但此刻却像是多了些情绪:
“我之前已经把那个席飞贬成了那样,付医生却还坚定地认为我会和他在一起。”
“难道不就是固执么?”
付淮槿:“......”
万万没想到人要说的居然会是这个。
登时有点害臊,都快没法接着往下说,只能道:
“抱歉,你要是没这个意思我以后就不提了。”
看着贺骥有些怀疑的眼神,赶紧又强调一遍:
“真的。”
和昨天晚上的那种敷衍不一样,这句绝对是真心的。
一句话说出来,贺骥也没像之前那样随便让他过去,反而挺仔细凑上前观察付淮槿的表情。
见他眉宇一直微拧着,像是真知道错了,才浅浅地笑了下:
“恩。”
“付医生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