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帝渠城。
大片橘红的灯火映亮天际,削减了天色幽蓝的艳丽,衬得天上灰蒙暗沉如深渊。
“回来了吗?”
摇椅一晃一晃的,其上躺着的黑衣男子望着黑沉沉的天,头也不回,似是随口问道。
后方,候着的几个宫人脸色唰地惨白下来,你支支吾吾一下我支支吾吾一下,拖延又拖延,含含糊糊怎么也不敢正面答话。
而摇椅上的人也没有催促,很有耐心地静静等着。
余光一瞥,几个宫人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人,唰地,几个人眼睛一亮,默默后退,将主场留给走来的元时。
元时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摇椅上的人,嘴角抽了抽,认命地上前,道:“长生殿下必定是在回来的路上了,可能,是,路上遇到事情耽误了一会儿脚程。”
微凉的风中,摇椅“咯吱咯吱”徐徐摇晃。
“那就是没回来……”
人声幽幽响起,霎时如无形巨石般砸下,后方众人齐齐跪在地上。
元时喉间吞咽一下,硬着头皮弱声道:“长、长生殿下定然是被事情绊住了,属、属下去联系长生殿下问一问?”
“不。”
摇椅上的人这回倒是拒绝得干脆。
又不让联系又要问,说不准长生殿下根本就是忘了过年要回家……元时和一众宫人一起低下脑袋,心中打鼓,不敢再言语。
众人趴在地上,汗水浸湿背后内里的衣衫。
夜里一片安静,摇椅平缓摇晃发出的“咯吱咯吱”仿佛催命符,一声一声,在耳畔却是愈发鼓噪难耐。
就在元时小心翼翼抬起脑袋、张开嘴要想再挣扎一下之际,侧方霍然炸响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长生殿下、长生殿下回来了——”
摇椅的“咯吱”声骤然停了。
后方跪着的众人顿时无声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起身,往后方的黑夜里飞快退去。
橘红的火光静谧照耀。
夜色深处走来一道浅金色的身影,熟悉的少女缓缓在橘红火光的模糊边缘站定,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远远看了过来。
摇椅上,一身繁复黑衣的男子不疾不徐坐直了身,侧头望向她,嗔怪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不回去好好休息?”
说着责怪的话,他脸上却是一点一点浮现了笑容。
后方,悄悄摸摸疾走在昏暗夜色里的几个宫人顿时脚下一个踉跄。
要是今夜真不来,还不知道你要闹成哪样呢……元时嘴角抽动,下意识抬起衣袖印了印额角上没有的薄汗,低下头,走得更急了。
亮与昏暗的交界处,江景鸢没有上前,静静望着火光中心的黑衣男子。
视野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各色影子重重叠叠。
她站在明暗交界处,仿佛在看着另外一个与自己不相及的空间或世界。
闻言,江景鸢没有回答,嘴边弯起一个浅浅的柔和弧度。
这种感觉,就像是站在世界之外,听到世界之内人的话语,却从来不会认为是在问自己。
恍惚,游离、懒散,又舒适得几乎要眯起眼睛睡着。
火光照耀中心,江景渐看着她的模样,眼皮子一跳,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
江景渐起身,眉头微拧,走向不远处的少女。
“江景鸢?”
眼前的橘红光亮被如浓墨般的阴影遮蔽,江景鸢猛然回神,嘴巴微张,抬起头。
视线落在前方之人的脸上,游移了一阵,顿时被他一双如黑雾弥漫的墨色眼眸牢牢锁住。
那一双背着光的墨色眼眸,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剖开剖析……
江景鸢猛地抽回视线,别过脸。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她抿了抿嘴,后知后觉地答道:“来看你。”
江景渐深深看了她一眼,退开两步,轻笑着道:“不着急,你刚回来要好好休息才是。”
江景鸢撇向一边的脸上,嘴角微不可察动了动,默默心说:“我要是不来,你就得来找我了……”
再说了,她天天爱跑哪里跑哪里,她是自在了,江景渐却在京城一步也走不了,她回来了是理应主动来看望他的。
想着,江景鸢转回头,垂眸,平静道:“你更重要。”
江景渐顿时眉开眼笑。
他轻咳一声,嘴角怎么克制也压不下,伸手牵起江景鸢的一边袖角,说着“外面风大,我们去殿里”,将她带去殿里。
灯火通明的殿内。
窸窸窣窣又金玉轻击声后,殿内重归寂静。
温暖里,虚掩的窗中有风来回吹过,吹得烛火摇曳,光影交界重重叠叠。
书房内。
桌前,橘红烛火最亮处,江景渐提着笔圈圈点点。
他侧前方不远处,小榻上,一身浅金衣裙的少女微微低着头,拿着筷子夹起糕点,一口一口安静吃着。
不粉不腻不甜,糯糯弹弹的夹着点脆,配着淡淡清茶。
没有特别好吃,也不是中规中矩,算是有那么点好吃。
她吃得仿佛专注,又仿佛恍惚失神,没注意到桌前的江景渐不动声色抬眸看了她好几眼。
纤细的笔在半空一顿,江景渐抬起的墨色眼眸表面映着橘红的火光,火光却照不透他如墨如雾的眼眸深处。
衬得他脸上神色莫测、难以捉摸。
视线在不远处的少女脸上扫了一圈,垂眸时,视线落在文书上,他双眸晦暗不明。
不,太,对……
他迫切地想知道江景鸢这是怎么了,他迫切地想知道江景鸢这段时间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迫切地想问一问她。
可江景渐没有问,也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