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们这样卖了身的奴婢尚有活动的自由,畹君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把人囚禁在后院再不得出,那跟断送了一生有什么分别?
那丫鬟思来想去,谢家的主子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可是畹君平日从不拿她当下人,还把那么珍贵的药膏给她用,她到底过不去良心那关,决定来给畹君提个醒。
说罢,她又不放心地反复叮嘱:“姑娘,你还是早做打算,只是千万别把婢子捅出去。”
畹君听得手脚发凉,心乱如麻地送那丫鬟出去。走到门外,她又想起什么,把那红纸包着的赏银塞进那丫鬟手里,低声道:“多谢你给我提醒。你放心,这事我绝不牵累你。”
送走丫鬟,畹君方觉浑身如坠冰窖,抵着门板出了好一会儿神。
本以为乖乖听话,谢四娘就会放她离开,谁知那谢四娘根本只想卸磨杀驴!
畹君虽然识时务,到底还是有几分气性的。
惊怒之下,她竟生出把真相告知时璲的念头,谢四娘要她办事还出尔反尔,她不奉陪了!
她转身打开门,冷寒如刀的朔风迎面吹来,霎时间吹熄了她心头的无名火。她定了定神,旋即压下了那荒唐的想法。
时家已经给谢家送了聘书,要是这时把真相抖落出去,别说谢四娘不放过她,恐怕时璲也得拿她开刀。
她是见识过时璲的手段的。他说——
他从不吃哑巴亏。
她上了谢四娘的贼船,离岸太远,已经回不了头了。
畹君慢慢把门关上,背倚着门板坐到地上去,咬着手背思索脱身之计。
反正聘书已经写了,后面的纳征请期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她大不了不要那剩下的二百两,等谢家兄妹反应过来时她已人去楼空,他们又能奈她何?
畹君冷静下来,每日还当无事人般与谢四娘相处,私下却托了牙人抓紧替她物色临安的宅院。
那谢惟良这些天倒没来招惹她,许是已和谢四娘约定好的缘故。
不过要么说他可能年底犯煞,伤好以后又不当回事地出去取乐,没想到又遇上寻仇的,真格往他身上捅了一刀。好在他出去带的人多才没受更重的伤。
只是他到底挨了一刀,又躺回了府里休养。
畹君觉得大快人心,只恨那下没把他捅死,从此为民除害。
这回倒不像是时璲的手笔了。难不成是谢惟良的仇家有样学样?可是一想到他的仇家多是些老实本分的百姓,她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若不是被逼得急了,谁会想不开跟知府公子过不去呢?
到十五这日,牙人传回信来,说临安有一处位置极好的宅院急售,计价一百五十两。机不可失,畹君托牙人帮她先签下了白契,待她到临安与官府签下红契,便算是过户完成了。
她敲定了那边的宅院,方去探云娘的口风。
不出所料,云娘自然是不肯离开金陵的:“搬家,搬哪儿去?你有银子搬家?成天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趁早找个夫家!”
畹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要嫁人容易,你有没有想过佩兰啊?再过个七八年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病怏怏的谁要她?金陵的大夫是治不好她了,搬到临安松江那些地方,没准就治好了呢。”
一番话果然说得云娘心动,只是搬家到底是件大事,云娘不肯轻易松口。
畹君知道过犹不及,便不再多说。
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年关了,再怎么着也得过完年才能搬。她天天在云娘耳边撺掇,不怕母亲不同意。
畹君算着时间,周茹的盖头恐怕是做不成了,可时璲的护臂还能送出去。
她把护臂做得差不多了,绒锦内衬,鹿革皮面,镶紫铜片,只差缚绳了。
正好今天到了一个旬日,畹君便去鞣皮坊找方二要皮绳。
一进鞣皮坊,里头忙忙碌碌,一个面生的伙计出来招待她。
畹君问道:“方二呢?我来找他的。”
“方二?”那伙计脸上的笑骤然坠下去,嘴角下撇着,有些惨然的样子,“他家里出事了。姑娘今后不用来找他了。”
畹君吃了一惊,急忙追问:“出什么事了?”
那伙计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别打听。咱们惹不起的。”
畹君的心沉沉一坠。
那方二是个孤儿,他的家就是周茹的家。周茹家出什么事了?
她忙掉头出了鞣皮坊,急急往周茹家奔去。
一进那间大杂院,纸钱被风刮着迎面飞来,入目是崭新的白幡飘扬。
她记得周茂的白幡早已撤下去了的。
畹君脚下一软,跌跌撞撞地跑进周茹家的堂屋。
光影昏昏的屋里搭着简陋的灵堂,当中摆着一具薄板棺材。
灵堂上搁着一个香炉,其上插满残断的线香,数点红光忽明忽灭,飘悠缭绕地散逸着白烟,是艾蒿的烟气。
屋里寂静地,不见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