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昱给对方设置了免打扰,但不依不饶的新消息仍旧把信息置顶到最高。
Y:哪来的阿猫阿狗就能教我。
何苑:你自己哪能一年半就考上?就算不去学美术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安稳读书,不要到时候连一本都没有。
手机屏幕上新消息刷新地飞快,想让人无视都不行。
那语气苦口婆心,真像极了尽心尽责的亲姐姐,有模有样地,甚至还给他转账来不少钱。
何苑:你别这样,肖叔叔那边也不好做。
Y:你让他管好自己的家务事就行。
对面惺惺作态的消息停了,何昱松了口气,继续看自己手头上的地理书,而这时新消息跳了出来。
一行轻飘飘的消息弹出。
何苑:妈看见了,她很伤心。
“……”
一股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心头炸开,何昱把手里的书摔到桌上,用力之大撞翻了实木置物架,连拖带拽,一片东西被带倒在地。
房门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何昱!”
门内没有人应声。
内里的人扶着书桌低垂着头,手机被摁灭的屏幕像是黑洞锁住他的一切动作,混乱之间他耳畔只有重重的心率跳动声,只能感受到鼓噪的血液湍流。
“何昱!开门!”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视线发黑,白炽灯光变成晕染的光块。
他爸妈早年就分居两地,是否离婚何昱不关心,毕竟他向来视这个家为无物。
肖叔叔一直是他妈的合作好友,关系密切,近几年亲密到几乎形影不离,所有人对这暧昧难明的关系心知肚晓。
这回何苑是打定了主意在他俩前演出戏。
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画到一半的纸笔,站着以一个离奇的姿势弯腰继续画下去,企图用画纸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颤抖的呼吸声里,笔触变得模糊,一条歪歪扭扭的斜线划过纸页,何昱咽喉一阵痉挛。
笔尖戳破纸页,画纸被凌厉而扭曲的力道撕裂。
蓦地,何昱丢下笔,扣住垃圾桶干呕,肠胃急剧收缩,却只能吐出一些苦汁酸水。
许久后。
Y:开心吗?何苑。
Y:下次别让我见到你,你知道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何昱坐靠在地上,垂头划拉屏幕,彻底拉黑对方账号,看着联系人列表一点点变换,却保持着凝滞的姿势一动不动。徐岱儒的电话拨来,他静静等着电话自动挂断。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
何昱手心冰凉一片,房间地板上散发的暖气仿佛隔了一层膜,无法化解他身躯里的大片寒意。
他挪动了一下僵硬酸麻的腿,回到床边,缓了缓,先给徐岱儒发了个消息让他不用担心。
半晌,他把自己砸进被子里,用胳膊挡着眼睛,黑暗中他好像就能不思不想,但脑海还是充斥着混乱的念头。
也许是近期实在太累,他竟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被窗外呼啸的鸣笛惊醒时,已经是深夜九点。
台灯洒下一圈冰冷的光,桌上地上还是狼藉的模样。
眼角尚有干涩的水迹,手臂也酸痛不已,脑袋昏昏沉沉像个被水堵塞的气囊。
不想看书,也不想画画,什么也不想。
……
马路上阒寂无人,角落的路灯黯然矗立,落下冰冷惨白的光晕,夜风卷起城市一地残余的萧瑟。Z市是个没夜生活的城市,未成年有门禁,中青年在加班,老年人也早歇下。
像极了他异国时假日里的街道,商店大门紧闭,流浪猫狗都缩回自己地盘的小窝,平时嚣张讨食的鸽子都不愿外出。
但何昱喜欢这样的夜,凌冽的夜风糅杂着他体内驱不散的寒意,让他的思维僵滞,没有办法再考虑其他,一身的负累都仿佛被暂且搁置。
他跟着风在路上走,无尽的黑夜下,这么走着走着就像是能走到这枯燥乏味的生命尽头。
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走。
酸酸唧唧的,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写诗,何昱刻薄地对自己做了个评价。
一个穿着小区环卫服的中年妇女在路边分拣垃圾桶里的东西,单薄的衣物让她有些瑟缩,但仍然习以为常地继续工作。
何昱提着自己的羽绒外套过去,要丢进垃圾桶。
“哎,这衣服你要扔?”中年妇女伸手就要拦。
“反正不是我买的。”何昱一脸厌弃,这确实是何苑在一年前刚在异国落脚时为他买的衣服。
“那可以给我吗?”中年妇女有点被何昱脸上的表情吓着了,小心道。
“随便。”
女人受宠若惊,觉得这少年简直奇怪得不正常,不仅把身上这件一看就不便宜的羽绒服给他,其后把口袋里的手表还有头上的帽子全给了她。要不是她拦着,询问着要不要帮他报警,这人还想要脱了脚上的鞋。
何昱扔完了身上大部分不是用自己的钱买的东西,更觉轻松。
地处Z市中心,大部分公共建筑都集中在这片区域。
何昱慢慢走到紧闭的一中大门,再绕过两条街,经过他的初中,背面街区就是他的小学。再几步就是他曾住过多年的旧公寓,房子是十年前就买下来的,回国之后他除了第一天收拾点东西就再没住过。
再打车过去十五分钟,就是机场,一年前他在这里出发前往大洋彼岸,又从对面飞回熟悉的机场。
恍惚只有片刻的短短路程,他竟然就逛完了所有回忆里的重要建筑。
原来他的人生轨迹就像是这条短到不能再短的线,无聊又苍白,短到一个小时就能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