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看着长安与卓如令长大的,这两个人孩子,其实心很好。”
说着,他轻轻一笑。
“如果非要说悔,那定是悔未能救下长安。”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闻唳闻言沉默了,直到齐煦阳被带走,他依旧站在原地。
“你怎么逮着一个地儿就傻站?”游魂看着他良久不动,不免开口。
那浓密长睫若蝶翼一般上下扑闪了两下。
闻唳抬眼,说道:“诛神灭仙,阴九烛也算死的不冤。”
游魂附和的点了点头,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惋惜:“真是可惜这对郎才女貌,只成了对亡命鸳鸯。”
闻唳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的说道:“两百年,叶常岁闭门不出,刘拂晓寻花要救,如今活傀都出来。”
“这般大动干戈,不就是要让我想起离象,而之所以要如此做,只有一个可能。”
“离象的死,有疑。”游魂接过了他那句要省略的话。
闻唳自顾自的点了点头,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寻声看去。
“闻唳,你在这儿啊。”关雎鸠缓步走来,浑身上下皆是谦谦公子的温润气质。
“离象在哪里死的?”闻唳脱口而出。
关雎鸠没个准备,闻言一愣,垂下眸,长长的睫毛映射下一团灰色影子,瞧不出他眸中神色。
沉默半晌,才看见他薄唇轻启,但却答非所问:“你问这个做甚?”
闻唳神色如常,说道:“他既死于妖魔之手,为何一字不提地方?”
“关雎鸠,我不信你不知道。”
关雎鸠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当年离象陨落,雪鸣不知所踪,常岁甚至要与我一刀两断。”
他皱起眉,看起来似乎完全想不通:“以他的修为法力,确实不应该这么如此了了,寻常的妖魔鬼怪如何要了他的命?”
闻唳冷笑一声:“我记得,当年唯一见过他的,只有一个人。”
关雎鸠一愣,随后又摇了摇头:“可他也是身负重伤,我担心的,是有新的入魔者。”
自古以来,若仙者执念太深,久而坠入魔道,世出魔则天下不宁。
这五百年只出了一位,便是那楼长卿。
闻唳扯了扯唇角,沉默不语。
狱内。
齐煦阳靠在墙上,他的双手双脚皆被套了锁链,一身法力也全数被封,他仰起头,上面那一个小窗投进来一束光,正好好落在他的身上。
他透着那扇窗,看着外面那不太分明的天,落入自己的所想前事。
五百年前,齐煦阳刚刚继任不久,去突然传来了姐姐齐雪时陨落的噩耗,他站在一条清澈见底的湖边,风扫过他的衣角,显得他格外的寂寞孤零。
“你怎么一个人啊?”一道稚嫩的童声从身后响起,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转过身,看见一男一女两位孩童。
那男的看着更外年长些,斗着胆子走到了他面前。
“你看着不是很开心,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你太难过了,你可以跟我们讲讲。”
齐煦阳轻笑一声,俯下身,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你叫什么吗?”
“常永安!”
永安永安,永远平安。
齐煦阳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
那日,他听到了鸟雀哀鸣,以为只是哪个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凤族族人陨落,直到看到那根凤羽奉上殿内,上面是他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法力气息。
阴九烛语气懒散,笑意里总感觉包含着不怀好意:“你凤族那个叫常永安,误闯了钟山谷,顶撞了本山神,看在凤族长的面子上本想饶他一死,可惜,他自己先自杀了。”
凤与怀看着那根凤羽,伸出一只手去拿,眸中神色晦涩难懂,面对阴九烛,只是“嗯”了一声。
齐煦阳却暗暗攥紧了袖下的拳头,他在殿外拦住了阴九烛,得到的是一个残酷的真相。
对方只当个笑话,仰首大笑而去。
卓如令回来准备涅槃之时,找到了他。
听到要为了常永安报仇,他不假思索的点了头,即便要付出代价。
而到最后,亲人,朋友,他一个也护不住,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他自己。
这个代价,很大,亦很小。
一个人,独坐囚牢,除了孤凄飘零,别无长物。
他活了下来,但似乎又死了。
随着他的亲友,一同而去。
“我记得当年他身上的伤,是雪鸣剑气吧。”闻唳突然想了起来,随后冷笑一声:“他说是离象被魔气所控误伤了他。”
关雎鸠闻言并没有回答,而是沉默起来。
闻唳觉得没劲,突然想起来还有离魂珠这茬,便就告辞准备离开。
关雎鸠看见他去的方向不是祈朝楼,突然开口:“你要去润泽亭?”
闻唳站住脚,微微侧身,语气中丝毫不掩盖的嘲讽,觉得可笑:“我可没心思见那个人。”
关雎鸠闻言抿了抿唇,偏开目光,垂下眸:“离象当年去的是西东那座鬼城。”
闻唳一愣,皱起眉:“你说什么?”
关雎鸠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是去仰春榭。”
游魂听到这三个字,突然感觉自己整个魂体抽痛了一下:“嘶…”
闻唳听到他这声音,挑眉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游魂默了默,喉结一滚,定了定心神,佯装轻松:“没事,仰春榭是什么?”
他重新将话题扳了回来。
闻唳回答道:“一座废弃的秘境而已。”
离象陨落此事一直以来只说是因为平妖魔被暗刺,并未提起鬼城一字一句。
西东的那座鬼城,自古便是魔气戾气太重,妖魔鬼怪最喜之地,神仙皆是避之不及。
而那里,有一座极为隐蔽的秘境,名叫仰春榭,那个地方,进入需要契机,并非谁都能进。
相传当年的楼长卿,便是躲到了仰春榭修魔,但那秘境早在五百年前就被毁了,烈火焚烧了一切,如今在鬼城也不过一座废墟,不足挂齿,而且也不难寻。
闻唳:“你确定?为何不早说?”
关雎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走前与我说过,去仰春榭之事帝君不可能不知情,再者苍清光都未说,我猜测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但我是个医仙,自身难保,便也没去犯险。”
闻唳冷笑一声:“倘若我不问你,你就打算将此事一直藏着吗?”
关雎鸠垂下眸:“毕竟离象在那里……他的术法神力不在你之下。”
“闻唳,你在这,我找你找很久了。”文杳走了过来。
闻唳有些不祥的预感:“做甚?”
文杳微微一笑:“这里有件事,需劳你解决一下。”
闻唳冷嘲热讽道:“白玉京是没人了吗?什么都要本君来。”
文杳叹了口气,说道:“叶常岁那厮你也清楚,据说东边出了些事,苍清光今日一早便离开了,况且此事只能你们四神君去做,如今还真就只剩你了。”
闻唳抽了抽嘴角:“呵呵。”
关雎鸠浅笑道:“既然如此,本君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一袭青衣飘飘,墨发如绸。
闻唳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那不是青居的方向吧。”
文杳闻言,也循着看过去:“估计寻人对弈去了,他那脾性你还不知道吗?”
天牢之中,寂寥无声。
所以那突然出现的那声脚步声,明显极了,如同晨时突然敲响的钟鼓喤喤。
齐煦阳靠在墙上,仰首窥看天光,听到脚步声愈发接近,随后归于平静,丝毫不意外,薄唇轻启:“你来了。”
“本君应了承诺,已经保下了卓如令的一魂,至于常永安,已经太久了,就算有那根凤羽,整座钟山谷也未凑齐他的半缕魂魄。”来人声音清朗漠然。
齐煦阳无声的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有无奈又虚弱:“多谢,如此,便足矣。”
来人默了默,方才开口:“你打算如何?”
齐煦阳眨巴眨巴眼,知道他是问今后,脸上一阵迷茫。
如何?自然是这间牢中,半死不活的待上几百年,他已无所求无所欲,孑然一身。
来人叹了口气:“他们二人想必是投不入凡间了,不过本君将他们二人的魂魄收在了这夜明珠里,牢中孤寂,与你作伴也并非坏事。”
齐煦阳忙站起身,去接那夜明珠,引得身上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那是太清帝君赠予阴九烛的那颗夜明珠。
他双手捧着那颗小小的夜明珠,如同捧着一瓦易碎的琉璃,重新回到了那个位置,靠着墙坐下,十分郑重将夜明珠紧紧团在手中,生怕摔了。
“多谢。”他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来人点了点头,牢中漆黑,根本看不出他的面容,他淡淡道:“这夜明珠本非凡物,本君看了,里面的灵力或可助二人魂魄重修,不过起码要个几百年。”
齐煦阳微微一笑:“无碍,足矣了。”
来人见此,打算离开,刚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神君。”齐煦阳轻声唤了一句。
来人挺住脚,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沉默良久,才听见齐煦阳说道:“希望你,亦得偿所愿。”
“嗯,多谢。”来人被掩盖于阴影之下,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他离开时,只听见脚步声愈远。
齐煦阳深吸了一口气,仰首依旧看向那窗天光。
接下来的几百年,他怕只能日复一日的呆在这阴暗潮湿的晦暗之地,可仰首,余晖依旧落不下他。
他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扬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