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一场雨,田里的稻穗似是吸饱了水分,穗子沉甸甸的压着杆,金色稻浪随着秋风起伏,瞧长势也就这几日可以开始割稻了。
山上粟子林也热闹得紧,暴雨将粟子打落得满地都是,不少村民都挎着背篓去拾捡,卖到县里一文一斤,多少也是入冬前的积攒。
居韧大清早的便牵着李老三过来,约戚云福去山里捡粟子,戚云福央得了戚毅风的同意,才拎了竹篮,撒开腿跑出去。
前头有一条高大威猛的狼青犬开路,两人这会再不用趟着比人高的草藤过去,李老三往前滚着便能踩出一条道来。
“哇,好多粟子!”
戚云福眸一亮,等不及拾了一颗开口的粟子放嘴里咬,只是外头扎人的那层开了,却还有一层硬壳,她咬了咬,发现没咬动。
居韧不敢拿自个刚长好的牙齿去咬,他试着捶了捶,说:“我们先捡家去,再拿石头慢慢捶开吃。”
“嗯嗯。”,戚云福蹲地上,开始埋头拾粟子,在居韧看不着的地方,她试着拿一颗粟子放在手里握紧,周遭草苗被一道气流带动无声摇曳。
她再度摊开掌心时,那颗粟子已经化为齑粉。
劲用大了。
戚云福惋惜地叠起小细眉,继续去拾粟子。
捡完粟子下山去,李老三跑在前边,忽然朝前方疯狂地吠叫着,居韧追上去,见野湖那边围着许多村民,不知在看甚么。
居韧牵住戚云福的手,想上去瞧瞧热闹,谁知牛阿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嘴上骂骂咧咧的,她远远打眼过来,挥着手把两人赶走。
“家去家去,小孩不该看的别看,仔细夜里被缠上。”
戚云福不明所以:“牛奶奶,那处是发生了甚么事吗?”
她隐隐约约能看见似是有人在湖里捞着东西,还伴随着又哭又骂的声儿。
牛阿奶晦气道:“还不是那徐家那对遭瘟畜生,为了几两银子彩礼,非要将好好的大姐儿嫁邻村四十多岁的杀猪汉,大姐儿性子刚烈,这不跳野湖里当水鬼去了,徐家的也是歹毒,人没了才知道哭,有甚么用?”
戚云福一下怔住,前几日还听丘婶说起徐大姐儿的婚事,今儿就跳湖里没了?
居韧有些后怕地问:“徐姐姐死了吗?”
牛阿奶:“淹一晚上了都,能不死嘛,尸体都泡涨了。”
居韧脸蛋儿倏地白了,抱住李老三给自己壮胆,他哆嗦着往后退了退,害怕道:“蜻蜓,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别看了。”
牛阿奶话出口便后悔了,哪能在孩子跟前讲这些,她拍拍自个嘴巴,忙扭身离开了这晦气的地。
“蜻蜓,我们走吧。”
“好。”
戚云福心事重重地家去。
徐大姐儿跳湖的事很快传开,那杀猪汉过来要回了彩礼钱,徐家门头连白帘子都没挂,一张草席将徐大姐儿的尸体卷起,埋到坟山去。
这样的做派实在令人不齿,逢听了事的都忍不住唾弃两句。
随着徐家的事传扬开,各村也开始收割晚稻。
收稻是全村的大事,马虎不得。
天儿还没亮便得往田里去,二十多亩田,稻镰只打了四五把,割稻和打稻的得轮换着来,妇人们负责将割好的稻堆抱到一处递给打稻的人,老人和孩子则在田里拾散落的稻穗。
割稻和打稻都是力气活,忙活一早晨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然是教汗湿透了,吴钩霜实在忍不住便解了上衣,打着赤膊割稻。
腰背紧绷的肌肉因手臂一伸一展的动作而鼓起,汗珠顺着肌理滚落,他重复着弯腰,直起身的动作,背上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疤痕印子像是缝上去的蜈蚣一般。
戚云福拾着稻穗,好奇地走过去,在吴钩霜弯腰时伸手去摸了摸,“三叔,你这里怎么和爹爹的一样?”
戚毅风的背上也是很多这样的疤痕印子,瞧着怪是可怕。
吴钩霜扬唇对她笑笑,道:“以前啊,三叔跟着你爹爹去打鲜羌,这些伤都是教那些蛮子给打的。”
戚云福在他旁边蹲下来:“鲜羌是甚么?”
吴钩霜埋头进田里割稻,随意道:“鲜羌啊,就是一个小国,我们西北有胡杨城,跟他们毗邻,那鲜羌呢就特别不要脸,总是时不时地过来我们胡杨城抢东西,这谁能忍呀是不是?”
戚云福“嗯嗯”地点头:“老是抢东西可不能忍,肯定是坏蛋。”
吴钩霜朗声大笑,颇为好玩地戳戳她鼓起的脸颊,继续说:“就是嘛,肯定不能忍的,所以你爹就带着你二叔三叔和一大帮人去揍他们了,给他们揍得落花流水。”
“爹爹好厉害!”,戚云福一脸崇拜,手里拾的稻穗掉田里了都不晓得,她高兴道:“我以后要和爹爹一样厉害,爹爹爹爹~”
戚云福张开胳膊往戚毅风那边奔过去。
戚毅风双手正抓着稻把打谷子呢,他往旁边偏了偏,不教戚云福撞着稻桶,把打完谷的稻把往旁边一扔,才弯腰将人抱起来。
“怎么了?”
戚云福噘嘴亲在他脸颊上,声音软软道:“蜻蜓喜欢爹爹!”
“这小嘴儿甜得。”,赵轻客伸手指上去捏捏她脸蛋,转头与吴钩霜问道:“你们方才说甚么呢?”
吴钩霜嘿嘿笑道:“说咱跟着大哥打鲜羌的威风事迹呢。”
“你同一个孩子说这些做甚,她又听不懂。”
“就随便说说呗。”,吴钩霜拍了拍自个结实的胸膛,汗津津的,他吊儿郎当地说:“我又不是吹牛的。”
赵轻客摇摇头,将手中的水囊扔给他,吴钩霜仰头喝了水,继续挥着稻镰干活。
日头渐渐升高,虽是十一月了,可在田里干的到底是体力活,到晌午便有些熬不住。
卫妗和丘璇是负责午饭的,这会两人挑着担子走在田垄上,吆喝他们到溪边乘凉,歇息吃饭。
赵轻客上前去接过卫妗肩上的担子,见她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娇养出来的肤色也被晒红了些。
他眉头一皱,当即道:“这些体力活你做不惯,往后喊我来便是。”
卫妗空出手来捶捶酸疼的肩膀,松快道:“日后生活在村子里,总归是要学会做农活的,习惯了便好。”
“地里活计用不着你。”赵轻客脸色不大好看,扭头往溪边去。
卫妗怔然,抬步跟了上去。
做体力活就得吃好的,今儿便是丘璇掌勺,卫妗帮着打下手,做的白菜炖肉和酱焖茄子,主食蒸的米饭和土薯,顶饱又美味。
十几个人拿海碗分了分,各自蹲在溪边,吃相凶猛,显然是忙活一上午给饿狠了。
吨肉的味道飘出去,勾得隔壁同样也在收稻的徐家饥肠辘辘的。
今年他们家少了一个劳力,徐嫂子平时又最爱偷懒耍滑,徐大姐儿没了后,家里洗衣做饭都落在她身上,导致每日都怨气深重不肯下田干活,这会晌午快过,才拎着食盒姗姗来迟。
徐耀祖徐耀平两兄弟迫不及待地去掀饭盒,却见里面只有炒豆片和糙米饭,立马吵嚷道:“娘,我要吃肉!”
徐嫂子狠狠戳二儿子脑门:“天天就知道吃肉,也不想想现在家里甚么光景,你们那讨债鬼姑姑死了都还要拖累我们家,生生是让那天杀的杀猪汉抢走了五两银子!”
“你们还想吃肉?没刨野菜根吃就不错了。”
徐耀祖闻言,一脸厌恶地甩了筷子:“姑姑要死也该是嫁出门去了再死,害得现在私塾里好多同窗都议论我,都不与我顽了,真是赔钱货贱胚子!”
“够了!”,徐老大按耐不住怒火,一脚将徐耀祖踹进田里,又扇了自己婆娘一巴掌,沉声道:“大姐儿都死了还要在这说她的不是?能不能在嘴上积点德,嫌家里的笑话还不够别人看的吗!”
南山村的人齐刷刷收回视线。
那边徐耀祖被亲爹打了,嗷嗷哭着从田里跑走,扭头瞪视徐老大,仿佛看仇人一般,目光中蕴着与年纪不符的怨恨和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