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为什么各位明明在车外倒也还好,可一旦上了车,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呢?”
“……”
正在开车的徐翊自觉把自己排除在外,陆淮北老神在在地拒绝回答问题,只剩下唐南琛和林烨在一片寂静中煎熬,随后颇有默契地同时开了口。
“因为……容易晕车。”
苗豫一听,还真很有道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悻悻道:“那我还是不要开车了,本来想着明天换我来开呢。”
“?”
“她那不叫开车,叫飙车,一般情况下她犯一次就要被扣一天假期,估计是最近憋久了想着在你梦里过过瘾呢。”
陆淮北从唐南琛的眼神中读取到了他的问号,一边悠悠地向他解释一边轻飘飘地扫了苗豫一眼。苗豫看出陆淮北眼神中的警告意味,顿时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却在下一秒骤地转头看向车窗外,微微皱起了眉:“我感觉不太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可能是东边丧尸比较多的原因,距离我们直线距离大概三公里的位置有很多丧尸聚集,可能是有活人被困在那儿,把它们吸引了过去,要去看看吗?”
“去,要是刚好是目标被困我们不去岂不是完犊子。我说的对吧老大?”苗豫低头捏了捏眉心,扭头朝陆淮北说道。
“嗯,你注意保护他们俩。还有杀死丧尸需要破坏他们的大脑,攻击的时候记住了。”陆淮北对苗豫点了点头,接着分别看了一眼兄弟俩,叮嘱道,“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唐南琛跟陆淮北对视了几秒,随后错过他的身影看了一眼林烨,垂落在腿侧的指尖缓缓地抚摸着匕首的刀柄,回答道:“我知道了。”
林烨没注意到唐南琛的动作,他只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用力攥紧后又慢慢地松开了。
“我们得下车了,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但再开过去我担心打草惊蛇,它们对声音很敏感。”徐翊停车熄火,动作利落地收拾起了装备,副驾驶座的苗豫正了神色,开始对身上的枪械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气氛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变得十分严肃,一路上的打趣逗乐有缓解到唐南琛和林烨各自藏在心底的紧张,可哪怕再怎么粉饰,打造一个自驾郊游的外壳,也骗不了自己。
他们不是来郊游的,他们是来救人的。或者说,他们是来被保护着见证目标们获救的。
很挫败,可没有办法,毕竟他还没成为一位专业人士。不过万幸的是,这里不是现实,而是他的梦境。虽然有丧尸,但也有异能,即使陆淮北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他跑去和丧尸近战,他也有能力在老老实实被苗豫看护的同时远程压制那些丧尸。
唐南琛一边思考一边整理好自己的装备,最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等陆淮北把车收进空间之后便带着林烨随大家一起徒步前进。
沿着公路直行一段时间,拐口处出现了一座大楼,大门顶端暗红色的字牌倒塌的七七八八,仅存的几个勉强能认出是购物中心的字样。
玻璃推拉门已经成了一地溅着污渍的碎片,里侧的自动感应门被中间的不明物体阻挡,关不严实,于是不断地开开合合,为这破败的场景平添了一份怪诞。
大门右侧不远处有一座观光电梯,轿厢停在约莫三四层的样子,外侧的玻璃观光面上几个干涸的血手印蜿蜒而下。里面似乎还有东西趴伏在轿厢底面上动作,大概率是闯入其中的丧尸。
路上游荡的丧尸不见得比先前碰到的多,可能大部分都从没了大门抵御的入口处闯进了商场内部。
“建筑内部聚集了很多丧尸,但……”徐翊停下了脚步,闭上眼睛感应着什么,逐渐困惑地蹙起了眉头,“还有一些,我不太确定。”
“变异种?”苗豫试探地问道,脸色不太好看。
“不,感觉像是活人,可是又不太确切。”徐翊朝前走了几步,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濒死?”陆淮北问道。
“应该不是,只能进去之后再看着办了。”徐翊睁开眼,转头给了陆淮北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淮北向徐翊点了点头,在几秒内做出了决定:“我们进去。”
“对不住了啊这位兄台,借过一下。”
苗豫守在兄弟俩身后,踮起脚看着徐翊和陆淮北把挡在自动门中间的残缺不全的尸身抬到一边,双手抱拳晃了晃,唐南琛也朝着那方向微微欠了欠身。
甫一进门,一行人便都闻到了令人不适的浓郁气味,腐烂的味道混合着铁锈腥味,饶是刑警出身的徐翊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唐南琛眼前的画面闪了闪,一时间竟幻视到了第一个梦境里面的老宅,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丧尸和那时的黑雾确实有些相似,末世逃亡背景也和古宅的大逃杀相仿。
“师父,你不是用风墙把我们围起来了吗,为什么味道还这么重?”林烨捂着口鼻凑到苗豫那儿问,声音闷闷的,看来还不太适应这种情况。
“因为没封顶啊,封了我们就没法呼吸了。”苗豫拧着眉头观察环境,表情也很懊恼,“没有风墙的话估计味道更重。”
随着众人逐渐深入,这股气味愈发厚重,熏得人几近不能呼吸,苗豫的风墙阻隔着三三两两妄图靠近的丧尸,这些家伙张牙舞爪地贴在风墙上,齿间还卡着零星渣滓,看着像是布料碎屑。期间唐南琛一直握着林烨的手腕,对方像从前在密室里或是在那种漆黑无光的地方一样只理所当然地当他是害怕了,便也随着他握,再说就算是他这样的密室坦克对于此刻的境地也多少有点力不从心,被这样握着好歹有点心理安慰。
继续穿过两道破碎得只剩边框的大门,他们终于抵达了恶臭的源头。
这里看着像是商场的正厅,上方的空间大部分都被留了出来,只有东南两边被其他楼层占了部分透不到光,其余地方都被从建筑顶部大面积的玻璃天花板倾泻而下的阳光照得通透敞亮。
正中央室内欧式石雕喷泉上的美人鱼雕像被光线映照得唯美异常,她借着鱼尾发力立直了身体,两手合拢于胸前,一脸悲悯天人的表情,只可惜脸颊一侧溅上的斑驳血迹毁坏了这份圣洁。
而她尾下的水池则是让林烨苗豫他们当即变了脸色,林烨本能地别过脸抬起左手死死捂住口鼻,嗅觉和视觉的双重刺激让他几欲作呕,他只得狠狠咬紧后槽牙拼命抑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胃酸止不住地上涌让他的喉咙口仿佛被灼烧一般难受,眼眶涨得通红,右手不自觉地用力反握住唐南琛的手腕,那一块儿皮肤都被他捏得泛红。
林烨上身微微佝偻起来,半低着头有些急促地喘气,恍惚间感觉自己的右手背被轻轻抚了抚,他愣愣地转过头,发现唐南琛很平静地看着他,但是眼神又有点不对劲,可他说不上来,只能看着他哥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开口的声音很轻:“你已经表现得很棒了,林烨。”
林烨呆呆地放下捂着半张脸的手,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眨了眨眼,然后就瞧见唐南琛很轻微地笑了笑,伸出的手掌缓慢而坚定地盖在了他的双眼上。
但那只手冰冷得仿佛没有温度。
不知道为什么,林烨鼻尖一酸,酸胀了很久的眼睛忽地蓄出了一汪水,他一眨眼,滴出的眼泪顺势落在了唐南琛冰凉的掌心,滚烫的温度好像要把人灼伤。
林烨忍不住想到:人真的可以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他哥现在的样子,冷静到让他有一点陌生。
他终究还是没能像很多个曾经一样让他在感到害怕的时候能够依靠,在他缺席的时候,有人独自被迫着学会了习惯。
唐南琛感觉到手心的湿热后身体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不远处的喷泉。
喷泉的水循环系统已经不在运转了,但每层水钵的边缘都淅淅沥沥地滴落着暗红色的液体,在下方的“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的纹路像是唤醒了这一滩死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细碎的光,倒也算是波光粼粼。
如果忽略搁浅在最低部池边以及那三层水钵中隐隐绰绰的断臂残肢的话。
喷泉四周的地面空空荡荡,只剩下干涸的血迹,依稀能看出各种拖拽过后的痕迹。
令人疑惑的是,此处血腥味如此强烈,却没有一只丧尸在此处游荡,甚至连原本紧贴在他们四周的丧尸都停留在那两扇门后不敢进入。
就在此刻,徐翊忽然朝陆淮北和苗豫打了个手势,唐南琛和林烨就被他们一左一右抓着迅速逮到了一旁的角落处隐蔽起来,远远地观望着喷泉那块儿。
“怎么了?”唐南琛把声音压得极低。
“有东西过来了。”徐翊没有回头,他双手端着手枪,一脸戒备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徐翊的话音刚落,唐南琛便隐约听到了湿哒哒的脚步声,还有物体被拖拽的声音,随后他看到了一只异常高大的丧尸,拖着一具女性尸体步履缓慢地走了进来。
鲜红的鞋印沾在地上,又被后面尸体给蹭花了,变成长长的一条血色小径。
他拖着尸体在喷泉前停住,松开尸体的脚,半跪下行了一个礼,接着起身用双手把尸体托高,将将放到雕像捧在胸前的双手上扶稳。他又站远了几步端详了一会儿尸体在美人鱼雕像前两端下垂的姿态,然后顺着原路缓慢地离开了。
“他这是干嘛?嘶——”苗豫刚问完下一秒就倒吸一口凉气,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我草!!那个雕像……”
喷泉顶上那座美人鱼雕像的面部在转瞬间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从原本闭着的嘴唇处缓缓裂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那里早已不是与它外表相同的灰白,而是被血浸没得只剩下红黑一片。
“嘎吱……嘎吱……”
啃咬的声音间歇带着物体坠入血池中的“噗通”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响,众人都沉默着,林烨被捂着眼睛看不见这血腥的场景,但也能从声响中猜测出一二。他不知道面前究竟是何种景象,能让所有人都一时失了言语。
那雕像饱足了一顿,眼珠子咕噜噜地四下转了转,锁定了一行人所在的那个角落,她安静了一会儿,缓慢地咧出了个不怀好意的诡异笑容 。
她把手中仅存的头颅摆正,直冲冲地对着唐南琛的方向,随后恢复了原先恬静优雅的样子。
“哥?”
林烨不安地喊了一声,因为他感觉到唐南琛捂在他眼睛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探出手盖在对方冰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试图能把人安抚住,可是没有收到一点反应。
“糟了。”
陆淮北堪堪回过神,看见一旁唐南琛毫无神采的眼睛后面色一沉,又立刻拍醒了被魇住的苗豫和徐翊,让苗豫替唐南琛继续给林烨捂好眼睛之后,他小心按下唐南琛的手臂,捧起对方的脸,喊了几声后同样不得回应。
“他像是应激了。”
徐翊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大致定了一个推测。
“对刚刚这个?倒是合理。等等,他一普通人从哪儿接触到这些的啊?我看的假资料??”苗豫从上次任务结束回来之后被陆淮北压榨劳动力压榨得很彻底,并没有机会知道太多细节,再加上刚刚被魇了一遭,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刚刚怎么经历的这一切,他就怎么接触到的。”
陆淮北拇指抚过唐南琛无神的眉眼,眼神晦涩不明。
“他在梦里,真真切切地去人间炼狱里走了一遭,孤身一人。”陆淮北用力地眨了眨眼,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对苗豫说道,“之前一直没提,他的第一个梦里,几乎所有人都被不明人形黑雾啃食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从意识上来说,他在满地尸体残骸里被困了整整一天一夜。像刚刚那样的场面,他见过的比你所见过的,只多不少。”
苗豫怔愣了一瞬,朝唐南琛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然而唐南琛本人已经无法感知到这一切了,他无法控制地注视着雕像手中捧着的东西。
那颗头颅好像在慢慢变得离他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模糊不清的五官逐渐明晰起来,表情开始扭曲狰狞,头发也变长了一截,发丝被脏污浸深后,透露着灰败的褐色,蓝色星星的发绳半掉不掉地耷拉在发尾。
他好像回到了那座充满着腐朽气息的老宅,重新卷入了尸山血海的怀抱,纠缠沦陷,不得解脱。
他喉间干涩刺痛,只能本能地挤出破碎的不成句的只言片语。
“对…不…起…”
对不起。
把你们牵扯进了恐怖怪诞的这一切。
对不起。
没能救下你,没能救下你们拼死守护的幸存者。
真的……
真的很对不起。
自从上次黑雾暴走之后,他总是在夜半时分,于梦中见着一些残破的片段,但自己却总是不能动弹,只能跟着这些视角去默默地看着。看着哥哥把弟弟塞进衣柜里躲藏而自己四下奔逃,险些命丧黄泉;看着男孩推开牵着他的的女孩,然后把吃人的黑雾引走,次日天明后只剩一具残缺不全的尸身能让他心爱的、已经哭得撕心裂肺成了一个泪人的女孩触碰;还看到了最后那场几乎无人生还的“盛宴”里,自己见过的那位大叔伙同着一些人用他们的尸体构成女孩最后的庇护所……
他每次惊醒,总是会伸出手指探着自己激烈的脉搏,思考他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去经历这些片段的。
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终于在临行前的那一天晚上,他又一次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
这一次,有一个答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并深深扎根于此。
……
黑雾。
只有古宅里无处不在的黑雾才能完完整整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只有罪魁祸首才有这份闲情逸致。
那一晚。
他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