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月底下山时,唐翳手上的伤口虽好了七八分,却仍是留了疤。
他料定这样的伤口是瞒不过去的,就编个谎,主动跟沈缨交代,说是自己不小心,学剑时划伤的。
沈缨看过伤口后,只说了一句:“伤口的走向,从外而内,由浅而深。”
唐翳本不愿在她面前撒谎,经不住她目光的直视,很快就怯了,败下阵来,只得承认这伤口是被人割伤的,却又瞒过了华月一事不提,只道是天若宫擂台比试之时技不如人。
他说完,惴惴然的看着沈缨,心想:不知这番说辞能否瞒过师父。
沈缨闻言,倒不再追问,只是将他手上原本的用药撤去,换了新药。
“手上有伤,这几日暂且不必练剑,然则日常功课仍要抓紧。”
唐翳连忙点头。
他头天下山,走了好长时间的路,浑身疲乏,沐浴更衣过后,便将换下的衣服攒到小木桶里,想着且拖一晚上,待明日再洗。
次日醒来,却发现换下的衣物不翼而飞,床头处莫名多了一套新衣服。
他赤着脚在房里找了好一阵。
恰逢沈缨端了早饭进来:“在干什么?”
唐翳忙飞奔去穿鞋:“我……昨晚的衣服找不着了。”
沈缨放下手中的托盘,示意他往窗外看。
唐翳推开窗户,看到外头还滴着水,新晾的几件衣服:“师父……帮我洗了衣服吗?那可真是……”
沈缨道:“我本想帮你,绝尘子却先我一步抢过去洗了。”
唐翳诧异:“师伯?”想起绝尘子平日连自己的衣服都是攒满一个月,待得他下山之时全数丢与他洗。
“他……”
沈缨“嗯”了声:“确实是他。我适才看过,洗得还算干净。”又指了指他床头那套新衣服,“你若不放心,我给你换了新衣。”
唐翳摇头:“倒不是不放心……”他想说,其实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疤痕未消。
话未出口,沈缨又道:“这几日你手上避免沾水,专心功课便是。”
唐翳本想推说不必如此谨慎。
沈缨问道:“那道疤割得不算浅,比武之时,对方是以何种剑招所伤?”
唐翳支吾几句,生怕多说之后沈缨会更加仔细询问他受伤过程。
“师父,我饿了。”
所幸,沈缨不再追问。
“那就吃饭吧。”
接下几日,唐翳不敢怠慢,每日晨昏练气过后,就端坐在书房内认真画符。
到了第三日傍晚,绝尘子闲来无事,踱进他的房间,低头看了他画符有会:“嗯,学了这会子,倒是比先前进步大些了。”自言自语道,“只是秉性却学坏了,会扯谎了。”
唐翳笔尖一震,听得他话里有话,忙放下笔:“师伯何出此言?”
绝尘子笑嘻嘻倚着门:“你前日里,难道不是在你师父面前扯谎来着?唔,男孩子么,难免淘气。似你这个年纪,与人打架争斗原是有的,只是你技不如人,吃了亏又不敢跟师父说,所以扯谎了,是不是?”
唐翳一惊,探头出去。
幸而沈缨并不在外面。
忙关上门:“师伯,你不要乱说,不是这样的。”
绝尘子乐不可支的笑道:“我若说得不对,你何必关门,这就叫做欲盖弥彰。”
唐翳急得连扯他的衣袖:“师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师父知晓。”
绝尘子仰脸望着屋顶:“那你求我。”
唐翳犹豫了下:“师伯……”
绝尘子转头:“声音不好听,再来。”
“师伯……”
“态度不够诚恳。”
唐翳没辙了,满脸忐忑道:“师伯,你就别拿唐翳开玩笑了。”
绝尘子看他这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伸手将他拉到床头:“怎么?在山上不好?被人欺负了是不是?”
唐翳抿着嘴,半晌才道:“山上师兄师姐众多,偶尔有点小摩擦也是正常的……不过,山上大部分的人对我都很好。”
绝尘子摸着下巴:“嗯,不过有小部分人捣鬼,也是够呛的了。”
唐翳下意识将受伤带了疤的手往身后藏:“师伯,这个事情,你不要跟师父说,好不好?”
绝尘子失笑道:“你当你师父是什么人?这样的事情既然我能一眼看穿,她必然也看得出。其实你师父心里跟明镜似的,之所以不点破,只是想全了你的面子。”
唐翳惊讶的抬头:“你的意思是……师父都知道了?”
“自然都知道,你手上的伤如此明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定是与人力斗才会留下的疤。”绝尘子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人活着总不能一辈子受欺负,但是需要反抗的时候,也不能一味拼命,要用计谋,懂么?我和你师父小时候,何曾没有淘气与人争斗的,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吃了亏就是了。”
唐翳诧异道:“师父也会与人争斗?”
绝尘子笑道:“当然,你师父年幼时,也是个有气性的……”
“遇事苦忍或找长辈告状,固然不是我们男子汉所为,然则一味与人斗力也不过莽夫行径,斗勇之时不忘斗智,以己之长博人之短,这才是聪明人所为。”
唐翳默然听着,许久才轻道:“我只是不想惹事。”
绝尘子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你的想法,不过嘱咐你一声。若山上真的不好,就别学了。若打架缺个帮手……”他扬起大拇指朝自己胸前一比,“你师伯我给你助阵。”
唐翳抬头:“师伯,你能帮我个忙吗?”
绝尘子挑眉:“干嘛?难道你现在就要我帮忙去揍人吗?话说在前头,女人我可是不打的。”
“不是……”唐翳从包袱里拿出张邀请函,递过去。
绝尘子不接:“这是什么?难道天若宫还写了告状信回来找家属晦气?”
唐翳忙解释道:“不是……这是张邀请函。据说,天若宫每年都有一次剑舞大会,是可以邀请亲属上山去观摩的……”
绝尘子乐起来:“你想让我去?”随手拆了信封。
“不……不是……”唐翳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小声道,“我想让师父去……”
绝尘子面无表情的把拆到一半信函丢开:“那你自己去跟她说。”
唐翳忙又把信函拾了回来:“我知道师父不喜欢人多热闹……可是,我心里又真的很想师父能去。所以,我想求师伯帮我个忙。”
绝尘子一脸了然的睨着他:“你想让我当说客。”身子忽然凑近了些,“那我有什么好处?”
唐翳:“……师伯想要什么?”
绝尘子目中闪过丝狡狯:“我想要你师父,你能拱手让给我吗?”
唐翳默然收回那封邀请函:“……既然师父不喜欢去,还是不要勉强了。”
绝尘子啧啧连声:“小家伙,一句话就被我试出了你的心思了吧?你就是死皮赖脸要黏着你师父。你还真当你师父是你自己专属的了?”
“我没有……”
绝尘子因见他这几日皆闷闷不语,有意要逗他乐一乐,两人打闹闲话,不知不觉谈到深夜,唐翳撑不住,先趴在床头睡着了。
绝尘子将他推到床上,用被子盖好了,掩了门揉着肩膀走出去。
廊上,沈缨无声站在那里,显然已经等很久:“如何?”
绝尘子极轻的一笑:“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小家伙睡了。”胡乱的搓了搓脸,“以后这种教孩子的活,还是不要丢给我,累人得很。”
沈缨淡道:“我以为你有经验些。”
绝尘子觉得好笑:“我能有什么经验?我生平最不耐烦说教,你没看我至今连个徒弟都没有。”
沈缨道:“我说的是,小时候打架的经验。”她走出几步,忽又停住,“有件事我想问清楚,我小时候,何时与人争斗过?”
“你都听到了?”绝尘子抓了抓头皮,讪笑道,“编故事么,何必这么认真。”脚步微微一顿,“既然这事你听到了,天若宫那什么剑舞大会,你也知道了吧。”
沈缨静了静:“我知道。”
“你要去?”
“再说吧。”
每年五月初十,便是天若宫的剑舞大会。
所谓剑舞大会,名曰剑舞,实则就是山上的弟子分批进行剑术展示。这种展示是单纯娱乐性的,以表演性质为主,并没有多大的临敌意义。
而上山观剑的亲属,当天夜里则可由各弟子陪着,宿在昆仑山腰专门作探视用的别院里。
这样的聚会,与其说是剑舞大会,倒不如说是山上弟子与一众亲属的玩乐会,在平日都是一板一眼听道习剑的昆仑山上,自然是极受欢迎。
未等到天黑,已有不少弟子的亲属陆续到场。
唐翳与尚喜那帮人是同批学艺的弟子。
剑舞大会的规矩是同批次上山的弟子自动作为一组,上台展示。
唐翳的剑术极其一般,虽也和大伙一起辛苦排练剑阵,学了好些时候,最后却仍被尚喜以动作不协调为理由剔除掉,令他只在这场下负责倒水。
为此,朱达之气得差点要捏了拳头去找尚喜理论。
唐翳的个性不爱张扬,倒觉得倒水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