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水池前,控制不住地,像筛糠一样地抖,手脚发麻、指节抽搐、连舌头都僵了。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眼前开始浮现出谢丞礼躺在担架上那一瞬的白得像纸的脸,却还在微微侧头,像是本能地在找她。
那一瞬间,她重新抓住了一根稻草,低头冲了把冰水,脸贴上水流,才缓缓镇静下来。
再抬头时,她眼神仍然空,但已经能直视镜子。
她对着镜子轻轻说:“醒来就好。”
那声音微弱,却是谢丞礼中枪后她对自己说出的第一句完整人话。她回到病房门外,医生刚好推门说:“他暂时稳定了,可以进去看他。”
她点头:“Merci.”
进门前,她双手紧紧攥住衣角,把冷汗和恐惧都藏在掌心里,然后,把门轻轻推开。
屋里静静的,谢丞礼还在沉睡,但监护仪已经平稳。
她走过去,坐下,把额头靠在他床边的手上,不说话,也不哭,只闭上眼,用最后的力气靠近他。
清晨六点十五分。
巴黎冬日的天还没全亮,医院的监护病房却早已被灯光照得过分洁白。光太亮了,亮得让人不敢闭眼,又不敢睁太久。
温尔坐在谢丞礼床边,一只手搭在床沿,一只手握着他指尖。
从凌晨两点到现在,她一动不动,只是直视着他没有睁开的眼。眼神没有焦点,像透过他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她的嘴唇发白,身上披着外套,内里的衬衣皱巴巴的,袖口还有暗红色的血迹。她没洗掉,因为她根本没在意。
这一夜,温尔几乎没有任何思绪。
她甚至没让自己产生过“他不会醒”的念头。她知道,一旦让自己承认那种可能,她整个人会立刻断掉。
她靠信念维持最后的理智。
她告诉自己:他会醒的。醒来就好了。
病房很安静。
心电监护仪每五秒轻响一声,是她今夜唯一听得进耳朵的声音。
突然,她手里捧着的指尖微动。
谢丞礼睁开眼。
他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嗓子发干,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一种难言的不适。他先看到天花板,再看到侧头看着他的温尔。
她没有立刻抱上来,也没有说“你终于醒了”。
只是直勾勾地,静默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谢丞礼是活的,眼睛是亮着的,而不是她产生的某种幻觉。
谢丞礼嗓音低哑:“我……”
刚说出一个音节,温尔轻轻摇了摇头。
“别说话。”她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你需要休息。”
她的眼睛没红,也没泪,但神情太安静了,像某种崩溃的预兆。
谢丞礼皱起眉,他本能地察觉到什么不对。
温尔有点不对劲。
不是生气,也不是委屈。她像是被什么压得无法说话。
他的手慢慢握住她的手。
温尔没躲,但也没动。
她只是垂下眼睛,看着他那只还没输液的手腕,一寸寸从掌心包裹住。
谢丞礼声音哑哑的,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问:“你还好吗?”
温尔摇了摇头。
但紧接着又点了点头,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太多画面在脑子里绕。谢丞礼躺在血泊中,眼睛闭着,胸口没有起伏。
脚边是两个死不瞑目的陌生人,失去体温躯体还带着惊恐的眼神。
有人尖叫,有人被踩倒。
救护车边上的尸体在盖上白布之前,身子被踩得,整个胯都翻了个面。
温尔只是重复着:“你醒了就好。”
她低着头,眼睛不敢对视他,也不敢说太多。
谢丞礼看着她。
她太安静了,安静到不像她。
那个会说“谢娇娇你又不理我了”的小姑娘,现在连一个完整句子都说不出。
他试图抬手摸她的头,但后背的牵拉感让他只轻轻动了一下肩。她看到他想伸手,就慢慢凑过去,坐近他,低头靠近他胸口。
谢丞礼感觉到她的额头抵在他胸前,温热但没有力气。
“我昨晚……”她开口,却卡住,“从医院回来之前,不是,是你抢救结束之后,洗了个脸。”
“我洗了两次手,擦了三遍脸,但还是闻到你身上的血味。”
“死了好多人,就在我身边。”
她说着说着声音更轻了:“我好像还看到你也死掉了。”
谢丞礼的手指轻轻摸到她头发,他此刻心疼的无以复加。温尔眼神呆滞,语序混乱。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他感觉自己快疯了,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之后温尔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温尔的精神状况不言而喻。
“尔尔,你,还好吗?”他有些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问。
她摇头:“你醒了就好。我看错了。你没死。”
谢丞礼被答非所问的言语冲击,整个心坠入谷底,温尔的状态看上去已经需要医生的介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