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是坚守自己大人在孩子们面前的“尊严”直到两败俱伤,还是暂时放下脸面用成绩来打所有人的脸,这个选择题对于金大湖来说并不难。
做出选择是一回事,在后辈面前开口承认自己错误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低下头,拨动打火机的滑轮,就着摇摆的火苗,点燃一根烟。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头塞进颤抖的嘴唇,另一只手捂着燃烧的烟尾,眉头的皮肤因为他的用力而紧皱,像是几重萧索的小山。
我一时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这是上位者,一个成熟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出名为“脆弱”的情绪,仿佛那个站在格里芬头顶、给我的心蒙上一层恐惧影子的怪物脱掉那层被权力武装的盔甲,露出底下的人。
和我一样无法掌控自己,一无所有,但舍不得丢掉自己可怜的尊严和希望的普通人。
我看着白墙壁上晃动的影子,因为我对他一瞬间的共情,那个影子而不再变得模糊、巨大、面目可憎,而是变得像首尔风里的树叶,在即将到来的春天前飘忽不定,枯叶边打着卷儿。
“好。”
他抽完一整根烟,抬起眼睛,我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浮肿的眼袋。
“我会公开和你们道歉,并且在后续的bp大会上更多倾听你们的意见。”
巨大的喜悦从我心底跑出来,跳上我的脸颊,在我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咧开了嘴。
“真的吗?”
我甚至问出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
金大湖看着我们两个毛头小子,摆了摆手,他脸一横,又恢复了教练的威严,仿佛刚才的景象不过是我脑子里的幻想:“当然是真的,我教练还能骗了你们不成?!还不去训练!下场打DWG!”
于是乎,训练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我看着孙施尤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啊……这简直和拿冠军一样让人幸福啊。”崔成原离开座位和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他想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
“打完rank我们去海底捞吧!”
我和朴到贤站在台,面对着各种我只知道名字的酱料,脸上流露出一丝无措。
──我从来没有吃过海底捞。
家里很穷,我的生活被平房的砖头堆起来,堆到超过头顶,给我打下一层模糊的阴影,仿佛连天也变得潮湿,灰蒙,散发着一股霉味。
这种湿漉漉的滋味在我的心底潜滋暗长,尽管我总是伪装的很好,可不经意间的无措总会在我无知觉的时候从心底的小房间跑出来。
“这个是什么?”
我抿了抿嘴唇,小勺子在酱料的表面刮了一下:“泡菜吗?”
朴到贤看了台面一眼,没看我,语气淡淡:“你拿着我的先走吧,我给你调,你有什么忌口吗?”
我抿唇:“不吃葱蒜还有香菜。”
他点头:“好。”
所以我端着小碟子离开了让我不舒服的台面,可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牵扯着我回头。
海底捞的暖黄色灯光下,他穿着黑色的毛线衫,头发距离我初见的时候长了一点点,他挺直身子站在台面前,熟练地挑拣着调料,动作流畅连贯,再加上那样一种与周围既融为一体又出挑的气质──
我的心忽然漏跳一拍。
我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属于朴到贤的别扭的好意──他接住了我岌岌可危的自尊。
这种“接住”和任何人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
金大湖是流露出让我共情的脆弱,卸下我的防备;崔成原是聪明而礼貌地和我保持着优雅且和谐的社交距离;李承勇是无声但永远坚定地选择我、站在我的身后;孙施尤是恰到好处流露的关心和展现出只属于我的幼稚与孩子气……
可朴到贤不一样。
他天然强势而霸道地闯进我的生活,利用我的脆弱和孤立无援,诱惑我掉进他亲手布置的陷阱。他是天生的野心家,让我总是沉迷在他看不透的眼睛里寻找真实。他给我体面、希望和模糊不清的“爱”,却又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他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可我对他的了解不足他本人的百分之一──尽管我们要伪装成如此亲密的“镜头情侣”。
他是一本我读不懂的书,是我想要挑战的山峰,是我职业生涯上必须面对的第一个劲敌,而要做敌人还是朋友,选择权从来不在我们任何一个人手上。
我脑海里不合时宜地跳出一个词。
“均衡”。
我摇了摇头,像赶走一只喋喋不休的蚊子一样赶走这个让我不舒服的想法,逃离了我驻足的地方。
在我看不到的背后,朴到贤的视线才慢吞吞地从调味台的反光镜里挪开,细细的勺柄被他用指腹一下一下抚摸,仿佛抚摸我触碰过的地方,就能够抓住我残留的体温一样。
勺柄懒洋洋地撞击在调料罐子的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要搞不懂自己的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