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蔓缇斯上讨论虫权是件荒谬的事,这种拘束项圈的主要功效包括释放电流、注射镇定剂,以及预防完全虫化——它的材料异常坚固,一旦佩戴者试图虫化,就会被硬生生勒断脖子。
非常简单粗暴,对吧?在明明有更加高效的处死手段的前提下,却采用最能延长痛苦、展示残忍的一种,只能说这就是他们的本性,而在他们的称谓上加上“军”的前缀,简直是在侮辱关于这个字眼的一切美名。
德伦沃斯在自责自己的玩忽职守,他大概觉得自己昨天要是在的话能和小梅里森诺掰头,又或者阻止医生未遂的谋杀;但要我说,形势预判错误是我的问题。我严重低估了蔓缇斯的危险性,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严重低估了军雌的危险性。
这帮家伙不是我收藏室里的兵虫,也不可能被放在手中随意把玩。他们做事经过脑子或不经脑子,反正结果都没差,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一切都是浮云,撕不撕破脸只取决于战损比而已。
我苦笑,摘下感受器,手掌覆上德伦沃斯的项圈,拢住他的脖子,拉近我们间的距离。隐隐的喉痛要我把声音放得又轻又低,方便我们说一些悄悄话。
“你不想说,开始对我耍赖,那就听我说。”我说,“你需要重新认识我们现在的处境,以及重新认识我。德伦沃斯,形势有了改变,我们需要主动去适应,而不是继续被动地等候命令。”
我将事情说得很含混,因为我并不知道这个房间里是否会有监听影像设备。21世纪的针孔摄像头就已经让人防不胜防,星际时代又会有怎样的技术迭代呢?我又没了解过,只是谨慎的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老梅里森诺,我也会监控嫌疑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简直是祸从口出的最佳使用环境,但我并不准备成为例句中的弱智。
我相信德伦沃斯能够明白我的意思。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地让他把一周目辛德同我区分开,就像我说服小梅里森诺一样,这些一周目的情绪残余会成为他们对我的滤镜,继而成为我的筹码;但事发突然,置身当下的局面,如果继续让德伦沃斯把我当作一周目时心如死水的宠物辛德,我们会一起死得很惨。
时代变了,德伦沃斯。一周目辛德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们得换条路,你也得换换脑子了。
我很难再给他更多的耐心,如果不想成为垃圾,我们就得抓紧时间。
“我没办法给你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因为主动权并不在我的手里。我知道你不擅长做这种事,这也有悖你接受的教育和训练,但不做出改变不行。我在伤口稳定前都只能在这里躺着,你得去当我的眼睛和我的手脚,去帮助我了解这里的虫和事。”
我瞥了眼他脚下的地毯,叹气。
“我能信任的只有你,我需要你充分认识自己的价值,别把自己局限在这里,去发掘更多的用途,这是我希望你去做的事,也是你能为我做的事……”
我和德伦沃斯咬耳朵:“别让我失望,别让自己失望,好吗?”
我想说的有很多,但都不合时宜。
我松开手,向门口扬了扬下巴。
————
小梅里森诺——抱歉,重来。
西格沃特的光脑响了,来自特别关注对象的通讯信息的提示音总会特殊一些,一下子就把德尔朗的注意力从副官汇报的辛德异常表现上吸引过去。
“谁的消息?那只小虫崽?”
西格沃特一言不发,只低着脑袋沉默。
“打开,他说了什么?”
“……辛德申请在军□□统中拥有一个自己的账号。”
西格沃特简要回答,又在德尔朗的注视下将信息投屏到半空中,供德尔朗阅读消息的全部内容。
“‘……出于了解日后工作内容的需要’?还问了我的通讯编号和问候格式?”德尔朗很轻佻地说,“西格,你雄主比你脑子清醒得多,我还以为他要像没用的弗里德里希一样哭哭啼啼半个月,再在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偷偷跑回软叶星。”
德尔朗踢了踢西格沃特的小腿:“你熟悉的那个辛德也是这样的性格?”
德尔朗可以用一个晚上一只铁骨铮铮的军雌熬成水,也可以撬开自己孩子的嘴,把沉默寡言变成无话不谈。雌虫幼崽学会的第一课是恐惧自己的雌父,即使西格沃特已经成年,又在另一个德尔朗未曾踏足的世界里多生活了若干年,重新唤醒这种恐惧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格沃特说:“我不知道,雌父,我……”
德尔朗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谁教你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舌头不想要就拔下来!”
西格沃特深吸一口气:“我的失误,请原谅,长官——我们确实在一起生活过五年,但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深入,就像您也并不知晓弗里德里希阁下的生活喜好一样,这是一次标准的高等种雌雄结合。”
“很好的例子,但不恰当。”德尔朗说,“我确实不在乎弗里德里希那家伙喜欢什么,但你连那只雄虫穿什么尺码的衣服都记得很牢,我想自欺欺虫都没办法这样侮辱我的理智。”
“‘魏斯·维奥莱特’是吧?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细腻的小心思。”
德尔朗已经从西格沃特那里得知了一切。他用十分钟打开西格沃特的记忆,然后两只基因等级鹤立鸡群的军雌在办公室里开了一晚上的重生故事会,西格沃特的所有计划和打算都被德尔朗剖开挖出来,也包括最让他无语的那个衣物替换计划。
手握足可以让第三军团傲视其他所有高等种军团的重大秘密,却在重生后先找裁缝定制军服,还捏造了一个军雌身份方便他进行暗中操作?
骚操作差点把德尔朗逼成吐槽役,他一时无法理解西格沃特的脑回路。而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家庭教育的失败。
不,不一定是他教育的失败,更大的可能是弗里德里希那个蠢货把他的愚蠢也遗传了下来。德尔朗这样想,西格的婚姻已成定局,所幸那只雄虫还算像话,而给克里斯托夫找雄虫的时候必须慎重再慎重,不能只看脸和基因等级,还要评测一下智力水平。
“我可以理解你私吞这个秘密的想法,西格沃特。”德尔朗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将它分享给任何虫。但我没有办法容忍你的异想天开,你在浪费自己的先知,这是犯罪,我真想把你送上军事法庭,但为了‘梅里森诺’不彻底成为一个笑话,我只能压抑这种冲动。”
“我让您失望了,长官。”
“我确实很失望,但更该失望的是你自己——你辜负了自己的天赋。如果虫神这玩意儿真的存在,你这就是在渎神,我的孩子。”德尔朗说,“你放任自己发疯,让自己的脑子因为一只软弱无能的下等生物而发狂,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自己都瞧不起的废物!”
德尔朗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粗鲁地将西格沃特低下的脑袋抬起来并摆正。他拿起桌子上的军帽,随手理了下西格沃特的头发和触须,重新把军帽戴在西格沃特的头上。
“但现在你还有改正的机会。”德尔朗抓住西格沃特的胳膊,“我庆幸你的愚蠢,你的马脚漏得越快,我们的损失就越小,你也有更多的机会挽回自己的形象,向我证明自己——我看过报告了,和多尔的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对吧?”
西格沃特说:“是的,长官。”
德尔朗说:“这就证明你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的眼睛要去看现在和未来,你要在正确的路上走下去。”
他的手向下移,覆上西格沃特的光脑,投屏随之消失。
“你也不用再思考这个……意外的事,学会控制自己的思维,不要再自甘堕落。”德尔朗说,“我会处理好一切,西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