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里深入髓的寒冷慢慢被暖化,菀银不再发抖,温度回归正常,胸口堵一团热汽,涌到喉咙里,瘙痒不止。
菀银猛地坐起来,咳嗽不停,入眼又是四方床帘,遮住光线,跟入了棺材没区别。
她又躺回去。
这要真是个棺材,倒也舒坦了。
想起刘襟死那模样,恨不得拉她一起下阴曹,她舒畅得很。
躺了半天不到,菀银换衣裳回两仪殿,辛贵妃遭受多番惊吓,神志到混乱的地步,菀银回来时,她缩在寝殿角落,头发散乱,疯疯癫癫。
菀银慢步过去,停在辛贵妃面前,辛贵妃搓了搓胳膊,见是她来,赶紧抱她腿,哭着说:“锦鲤肚子好大,要下卵了,但是被冻死了,都死了!”
池子里确有几尾即将产卵的锦鲤。
“娘娘,别害怕,”菀银蹲下来抚拍辛贵妃,“万岁有没有安抚您?”
“没、没有,”辛贵妃啜泣连连,“你不是不让我在万岁面前哭么……我从来、从来没有在万岁面前这样过。”
菀银贴紧她的脸,怀歉意同她说:“是刘襟逼我,他逼我不让你在万岁面前哭。”
辛贵妃震惊住,她第一次听见菀银跟她诉苦,一直以来菀银都是安抚她的那个,菀银在和她示弱。她所依靠的人突然软下了腰,她完全没有去想刘襟为什么要这样做,注意力全在菀银受欺负上。
她只有一个想法,护菀银。
辛贵妃抬手摸菀银的脸,湿热一滴泪在颊上,菀银竟然哭了。
“菀银,你不要怕,我一定会……”辛贵妃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诞死胎,她就失了魂,只有躯体动着。
辛贵妃很努力地思考方案,想起夜里万岁守她,他跟翦生说的话,她眼睛一亮,“万岁说要扣刑刘襟,只要我指他的罪。”
菀银轻轻摇头,“娘娘,刘襟已经畏罪自戕了。”
辛贵妃呆着,良久,唇蠕了蠕,“是么,那你……终于可以自在活了。”
辛贵妃平静后,菀银和她聊了会儿,她困意上头,菀银服侍她睡下。菀银擦净脸出殿,将殿门带上,脸色淡然,全然没有方才推心置腹的亲热。
翻莺怯怯却又期待地过来,“菀银姑姑。”
“你做得好,”菀银弯笑,她递给翻莺一块银子,重量不轻,“有些事,不该开口就不要开口,好吗?”
翻莺点头,“奴婢记得,多谢菀银姑姑给奴婢机会,奴婢定终生为您效力。”
“我没有做任何事,这是你自己服侍娘娘得来的钱,你要效力的也是娘娘,”菀银摇头。
翻莺道:“奴婢晓得了。”
刘襟的遗物由翦生派人负责处理,菀银再也没有管过刘襟的事。
直到除夕夜里宫人聚完饭,菀银回护城河直房,翦生又和司礼监的喝了酒,趴在床上。
她走过去给他盖被子,目光略过床头小桌,着上竟摆着一对蝴蝶小钗。
心莫名地紧绷,菀银下意识看向翦生,他仍旧趴着,像睡着了。
菀银心底郁躁烦闷,她抓起蝴蝶小钗,把它往窗外扔,蝴蝶小钗扑进雪堆,守在廊下的小罐子惊诧,他看向窗子。
菀银沉声:“别捡。”
忽而背后有人抱上来,菀银警惕眯眼,她张了张口,他一把捂她嘴,趴她颈下来。
小罐子飞红脸蛋,傻愣着不知所措。
翦生挥了挥手,小罐子立即退下,他将帘子拉起,从背后簇拥着菀银往床榻边去。
“坏孩子,五十两的小钗说丢就丢,”翦生把菀银转了个向,将她裹进怀里乱贴。
“不丢留着等下阴曹当盘缠?”菀银推翦生,掐他脖子逼他躺下,“翦生公公,你敢传假口谕,好大的胆子。”
菀银虽也是这么想的,引来万岁传假口谕,不过他们二人从来都是各做各的,没有互通过计划,于菀银来说,这很好,到了判罪那天,她就可以没有下限地扣他脏锅。
就连现在,也可以威胁翦生。
“嗯,”翦生不狡辩不反驳,他定定看着菀银,眸光朦胧,沁了一层雾水,两颊被酒染上粉晕,整个人轻轻垮垮的。
菀银看他浑不在意,心里别扭,她松开他,坐到他身边去,“这回真醉了?”
“嗯。”
她转头,他还是盯着她,眉眼都有笑意,毫无攻击性的笑,他只是想笑,所以笑。
傻了吧唧的。
一瞬间,菀银似乎看到翦生在司礼监的模样,小罐子一直都说他人际好,会开玩笑,她没见过。
小时候的翦生,柔柔弱弱的,不会给人侵占的感觉。
菀银去将油灯摇灭,钻回架子床来,翦生又趴下了,他背上伤没好完,久坐久躺都疼。
“翦生,”菀银摸到翦生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他跟没了骨头似的东倒西歪,顺势趴到她肩头。
菀银拧他脸,他不适闷哼,“疼。”
“您跟奴婢说句实话,好不好?”菀银咬他耳尖,绵绵的酥意逼得翦生环出手来紧抱菀银。
翦生道:“我从来没骗过你。”
又是这话。
“您图奴婢什么呢?”菀银探舌尖,勾他耳尖含卷入唇齿,“告诉奴婢吧。”
“别咬,好疼,”翦生唇瓣启阖,说话一断一续,呼吸在菀银颈子边分明是湿的,却让菀银觉得灼,快把她灼穿了。
他真在求她,菀银笑出声,她放过翦生耳尖,探手向下,“娇娇,跟我说吧。”
“坏孩子,从哪里学来这样喊我的,”翦生截停菀银的手,两躯相贴,两只手离谁都很近。
翦生坐直,牵着她的手,向她靠近,穿过宝蓝色的锦料绸缎,菀银呼吸完全散乱,胸口起伏跌宕。
“图你手上一块馒头,”翦生亲了亲菀银的耳垂,“这个回答满意么?”
菀银咬牙,但太过慌乱,咬破舌,疼得她嘶气。
翦生醉得不轻,可意识意外的清醒,他关注菀银,在等待她发令。
菀银闭上眼,心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她又睁开,翦生还在等她。
“只是这样吗?”菀银腰身软下来,她抬头往床顶,黑黑的,看不清。
“也图你瞧得起我,”翦生话里变得委屈。
菀银完全躺进榻里,枕在翦生的软枕上,“不问我怎么反水了翻莺?”
翦生摇头,“你是聪明的,借她作证我传假谕,明哲保身,我没必要追问。”
菀银被他装腔作势逗笑,手臂绕上他,掐他脸,“娇娇,娇娇。”
菀银的肆意挑逗就是发令,翦生会她意,放开她的手,她不该跟着他继续前进,应是他来。
每一次翦生恶劣地弯曲指尖,菀银就使劲掐翦生的脸,他受不住哼声,她就要叫他一次娇娇。
雪霁了,长窗底下流进来化开的一滴雪水。
菀银乱着头发去翻床头柜子,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张起了绒毛的旧布,是早年两仪殿用来包馒头的布。
窗子折一束光来,刺人眼疼,菀银直面那束光,沿着长长的宫墙遥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