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落了,枝头覆雪,雪融又生新芽,时间一晃而过。
全年级一轮复习走完,学期又到了末尾,寒假一过又开学。高三下考试一场接一场,一星期一小考,一月一大考,一转眼,高考倒计时还剩两位数。
早自习,廖迴擦掉了十位数的2,取而代之的一个标准醒目的“1”。
高三一班的大多数同学如同念经一般,把早已烂熟于心的知识点花几分钟再过一遍,然后慢腾腾地换书,眼睛里还带着朦胧困意。
有人困极了打个哈欠,迅速传染一片,最后讲台上走下来的廖迴也没有幸免,成了N重奏里收尾的那个。
廖迴收完尾,放在嘴前遮挡的手刚还没放下来,他的余光一瞥,隔壁班班长正站在后门朝他比手势。
廖迴瞬间醒了,边朝那人比了个OK谢谢,边喊道:“老师要来了!”
一班同学啊咪叭叭哄的声音丝滑地扩大,一瞬间震耳欲聋。
廖迴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捂着耳朵,嘴里不晓得念着什么东西,抬步走回座位拖开椅子坐下。
这是不晓得哪个学校领导想出来的狗屎办法,为了提升早读课的学习效率,采用读得越大声就是越认真、学习效率就越高的标准,把早读音量量化到班级考核,还定了一个音量最小值,低于最小值的要被扣班级量化分,而音量值排名前三可以加分。
而班级量化分前三,可获得“优秀班级”的流动红旗,一月一换。
一班同学虽然在考核上没有一颗想争流动红旗的心,但是绝不会让自己垫底。即便很恶心学校这狗屎一般的操作,还是乖乖照做——只是读什么不一定,掺了什么难听的话也不一定。
高三下册的压力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样也不失为一种释放压力的途径。
所以学校领导想出来的这么一坨屎,可以算一坨巧克力味的屎,勉强可以忍一点。
拿着噪音检测仪的巡课老师停留了三十秒,在量化表上写了个数字,满意地走了。
走后不到十秒,班里的音量如泄气的皮球一般恢复到半死不活的念经状态。
廖迴今天不太想背书。
高三以来,每天都是高强度集中精力的早七晚十,只有体育课的自由活动和宿舍熄灯以后的夜晚,和许修凡单独一起那一小会儿能完全放松下来,放空大脑什么事也不想。
就算是这样,也是很磨人的。
廖迴想小小地放松一下。
于是他望着黑板上的倒计时发了会呆,身旁的背书声跟助眠音一样,一点一点把人的瞌睡虫勾了出来,没一会儿,廖迴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落入了另一片天地。
助眠音也不是一直那个音量。有的同学背着背着就干别的去了,或者和前后左右桌换了互相出题的方式复习背诵,音量一下子极大一下子又安静得突兀,睡梦中的廖迴有些难受地皱了眉。
身旁的读书声突然消失了,随后一双手覆盖住了他的耳朵,周遭的音量平缓了下来,像是给噪音源盖上了一个隔音的玻璃罩。
廖迴不自觉地蹭了蹭,眼前也黑了下来,陷入了更深的睡眠中。
而给他捂耳朵又挡光的许修凡,不自觉地,整个人的状态也放松了下来。
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正好,鸟叫在树梢叽叽喳喳,跟教室里的读书声应和,不知为何,许修凡突然觉得,这一个瞬间,他会记得很久很久。
它很平凡,也不特别,就是无数个二十四小时里重复过很多次的、短暂的几分钟,可就是能让人记一辈子。
许修凡下意识去分析,为什么他会这么觉得,分毫没注意到四周同学们已经安静下来,讲台上站着个老余,手里拿着一沓捏折了的试卷,笑呵呵地盯着他们,似乎也没有要说话提醒的意思,只等他什么时候能意识到不对劲——附近要提醒他的热心同学也都被按了下来。
而此刻,许修凡眼里只有睡着了的廖迴和脑子里运转着的无数想法,无暇顾及其他。
廖迴进入深度睡眠后,没有听到一点声音,或许本能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一个惊醒,从桌子上坐了起来。
接着就对上了讲台上笑容无比灿烂的老余,和他手里折成锐角的试卷、以及一根刚被折断的粉笔。
耳边是许修凡略带惊讶的声音:“这么快就醒了?你睡饱了?”
廖迴:“……”
而此时,讲台上的老余抬手就把粉笔头丢了出来,廖迴下意识一躲,却发现粉笔运动轨迹朝着旁边去了,被满脸疑惑的许修凡接住,“老余什么时候来的?”
这句话音量虽小,却引得哄堂大笑。
廖迴:“……”到底睡着的是谁?
老余笑容瞬间消失,脸黑得堪比包公:“许修凡廖迴,给我出去站着!你俩当教室是什么地方!看到黑板上的倒计时了吗?看到这个你们还睡得着觉?”
说着把讲台拍得砰砰响,好一通骂之后,又说:“老师不是不许你们睡觉,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
廖迴和许修凡一前一后站到走廊上,听里头老余借他们两个敲打其他同学,顺带还阴阳了一波有其他情况的人,一个都没落下,周全地骂过每一个同学。
骂完就吩咐人把卷子发下去,阔步走出来,面色不虞地瞅他俩一眼:“跟我到办公室来。”
二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或许是刚刚骂过,老余没有再说他俩什么,而是让他俩干活——关于第二天的誓师大会兼成人礼。
一般来说学校的誓师大会会在倒计时一百天的时候举办,叫百日誓师,选定每个班的学生代表上台一一发言,给同学们打鸡血,再加把劲,提高一下成绩,以便考上自己心仪的专业心仪的学校。
但锦城一中不太一样,誓师大会是和成人礼一起举办的,早已布置好的现场上定着的主题不是十年磨一剑不留终身憾之类的,而是“扬帆起航,一路生花”。
第二天,高三年级的学子身穿校服,排着队穿过一座被架起来绑着无数灿烂鲜花的拱门,整齐地站在了国旗下。
一个个学子身姿如松,认真地看着同样身穿校服的校长发言。
校长是他们刚上高一时任的职,当时的开心仪式上,她也是像现在一样盘了发髻,饰了几根端庄大气的簪子,用温和的语气欢迎他们入学一中。
而今,她用更加温和慈善告诉他们未来或许会有什么。
或许波澜壮阔,或许平常恬淡。
但不论有什么,那一定是独属于你自己的辉煌和灿烂。
队伍最末的廖迴和许修凡一人抱着一个纸箱子悄摸绕到了队伍前,随着校长的发言,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本本崭新的宪法。
誓师大会要许下誓言的从来不是高考,而是从未成年人转变成成年人的第一个烙印。
两人让队伍前站着同学把宪法发下去,然后跟着仪式流程,作为学生代表和其他学生代表一起站到了校长的位置,面朝国旗,和无数一中学子在阳光和国旗下,握拳起誓。
“在此成人之际,我宣誓!”
“我立志成为一名有理想、敢担当、能吃苦、肯奋斗的社会公民。”
“拥护祖国,遵守宪法和法律,正确行使公民权利,积极履行公民义务……”
“……”
“宣誓人:……”
成人仪式的最后,是一中学子戴着成人的礼帽,怀抱宪法,再度走过百花门。
这次无需排队,由学生们自己按照意愿选择先后,可以早一点,也可以晚一点,只是不能乱。
老师们看着没有人了,被年级主任召唤回了办公室。
廖迴和许修凡十指相扣,踩着仪式的尾巴,肩并着肩,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红毯,百花门上七彩的鲜花热烈生辉。
穿过百花门的那一刹那,白鸽应声而飞,剩下的最后两棒礼花也炸开,亮晶晶的碎屑落到了两人头顶,廖迴停步,伸手把许修凡头上的亮片碎屑拿下来,抬眸浅笑:“许修凡,我们这样,好像结婚啊。”
“嗯。”许修凡定定地看着他:“那我们结婚要这样弄场地吗?”
廖迴眨眨眼:“许修凡同学,请问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
许修凡依旧瘫着脸,盯他盯了一会儿,随后转头似乎在找什么。
廖迴嗤笑一声,把红色封皮的宪法举到眼前:“你不会是在找这个吧?”
许修凡未答话,鬼鬼祟祟地看完之后,偏头亲了他一下。
青天白日之下,廖迴被亲了个猝不及防,还没抬手推呢,人自己离开了,还理直气壮地说:“我成年了,结婚是我的权利。”
廖迴这才明白过来他刚刚是在看什么,原来是在看有没有人。
虽然他们从不藏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这里终究是学校,他们谈恋爱就是早恋。
被老师发现了不免挨顿批——昨天老余还对着班里早恋的说教了一通呢。
廖迴在人前就是个乖乖好学生,是不可能干出早恋这种事的形象,要是被人看到,他乖乖好学生的名头可能就保不住了。
许修凡胆子也太大了。廖迴瞪他,还知道亲之前先看一眼人呢。
许修凡被他瞪得笑了一下,抬手勾过廖迴的肩,走完剩下的红毯,“那你答应我结婚了?”
廖迴嘁声道:“没有诚意,再说吧。”
许修凡刚想说什么,楼上传来余老师的叫声:“许修凡廖迴,你们给我到办公室来!”
两人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对视,“老余又找我们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