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一只巨手撕裂天穹,暴雨如天河倾泻,将宣室殿前的汉白玉阶冲刷成一面昏镜。云琛被按在刑凳上时,雨水已浸透素衣。少年单薄的脊背在湿衣下清晰可辨,宛如一柄将折未折的玉簪。
云晅微微向前倾身;十四五岁的少年个头已及他肩高,金乌谣时他虽怕到了极处,但在自己面前昂首不屈的样子让他恍惚以为这孩子已长成了大人模样,如今他伏在刑凳上的身形却分明还是个稚子。
刑杖破开雨幕的声音比雷声更厉。云晅看见那截白玉般的颈项在剧痛中扬起,宛如将死的鹤。雨水顺着他的颈流淌下来,在云晅眼中映出刺目的闪光。
他蓦然侧首。
血水在青砖上已蜿蜒成溪,廷杖击落时便带起一片片血雨,扬起的血珠溅落在少年脊背上,绽出了点点红梅。云晅看见他泛白的指甲死死抠住刑凳的边缘,任由木刺陷入指缝,却未发出一声惨呼。血雨挟着腥风扑入殿内,顾子衿的雪色衣袖簌簌颤抖,不知他广袖掩映下的手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攥紧。“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这句话在云晅心口砸出一个血淋淋的洞,不呼父母,原是父母不可恃。
身后廷杖仍一下下落,仿佛要将骨肉也击碎。云琛费力地昂首,雨幕将丹墀上那个明黄身影晕染成模糊的光团。他努力睁大眼睛——父亲冕旒垂下的十二旒玉藻纹丝不动,如同庙堂里泥塑金身的神像,连衣袂都不曾被风雨惊动分毫。
少年突然想起去岁生辰,云晅亲手为他系上玉带钩时,指尖曾不经意拂过他颈侧。那转瞬即逝的温热,此刻竟比刑杖更灼人。他死死盯着那方高台,渴望在那张永远完美的面容上寻得一丝裂缝,哪怕只是蹙眉也好——
可皇帝只是微微侧首,吩咐将殿心跪着的萧桓带下去。朱唇开合间,一滴雨从冕旒坠下,正落在云琛眉心,冰凉如谶。
杖声混着骨肉闷响。云琛的头缓缓垂落,额角重重撞上凳沿,一行新的血痕便渗入石缝间流淌的血泊。四周的声音忽近忽远,恍惚间一具温热的身躯覆上他遍体鳞伤的躯体,云玥双臂展开如鹤翼,以身蔽住弟弟伤痕累累的脊背,嘶声泣道:“陛下教子过甚矣!臣愿代阿弟受剩下的杖刑!”
云晅的指甲猛然刺入掌心。
雨过天青云破处,宛如被泪水洗过的镜面。观刑的群臣已俱散去。云晅步下御阶,玄色龙袍下摆浸在云琛漫过台阶的血水中。他抬首与唯一未去的那人对视——顾子衿眼中映着残雨,云晅眼底沉着灰烬。
“若卿。”他轻唤,却再说不出什么。掌心伤口绽开,一滴血垂直坠入云琛的血泊,荡开细小的涟漪。那圈波纹不断扩大,终于触到顾子衿的皂靴边缘,像一句未能出口的诘问。
血水倒映着两张同样疲惫的脸,中间隔着他们共同摧毁的明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