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我方才回到禅房,忽然记起一事,在铎儿失踪那日早晨,他曾寻过我,那日他特别高兴,说与朋友约好要去打猎,待他猎回一头熊来便收心好好读书习武,再不闯祸,我欣喜于他的忽然开窍,便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会一去不回,当时他说会去些日子,以至于他失踪的前几日我并未放在心上,想来他的死该是意外,今日总算是寻回他的尸首,老朽恳请顾大人让我将铎儿的尸体带回安葬,此事便就此罢了。”
——
待回到住处,憋了一肚子话的长夏终于忍不住询问:“姑娘,你说那聂侍郎究竟是何意思?先是求姑娘替他寻找失踪十年的儿子,而后又十分笃定说聂铎是被人所害,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他竟是又改口说聂铎的死亡是意外,这……未免太奇怪。”
“的确奇怪,他回房到来顾西辞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沈卿尘越发不解。
她原想着这件案子发生于十年前,遗留的线索极少,查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也未曾真的上心,何况,聂铎为人又非善人,无论他是何种死因,都是罪有应得,不查也罢。
可眼下,这件案子却是越发复杂,牵扯的人也是越来越多,竟是与魏公也有关联,如此,她便不能不管。
“姑娘,我还有一事不明。”长夏继续问道,“方才在那停尸房里,我听顾西辞问话时好似并不知晓那长安四凶,可刚才在询问聂松时,又好似什么都知道,实在奇怪。”
沈卿尘轻笑一声:“他身为质子,身份尴尬,自是要注意长安城内人的一举一动,当年他虽年纪尚小,但心智却比同龄人高出许多,许多事知道也是装作不知,方才他最开始的不知自然是装给聂侍郎看的,至于后面又表现的无所不知则是为了攻心,击垮聂松心理防线,让他知晓,纵使聂松什么都不说,他也什么都知道,大理寺查出来和他自己说出来便是两码事了,那聂松瞧着是个蠢笨的,但心里明镜似的。”
长夏目瞪口呆,半响后才呆愣愣的说:“长安明争暗斗,波云诡谲,若是我陷入纷争中,那必然是活不了几日的。”
说完,她又转而一笑,拥着沈卿尘道:“不过姑娘你也不差,顾大人心思这般深沉,不还是被你一一看穿。”
沈卿尘不由叹息:“我倒是想着能如孩童时期般心思纯明,什么都不知。”
长夏安慰道:“姑娘是背负太多,无从选择,若是可以选择,谁不想简单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卿尘抬手轻捏她脸颊:“你倒是开悟的快。”
长夏嘟着嘴巴假意躲闪,亦是抬手去捏沈卿尘脸颊,打闹间,她忽然“呀”的一声,沈卿尘不明所以的问她怎么了。
长夏极为懊恼道:“怎么眨眼间就申时了,说好今日要再服用一日药的,现下倒好了,药没熬,午饭也没用。”
“不防事,我倒也不饿,况且我也未再咳嗽不是,药那么苦,我也喝不下,便不喝了吧。”
“那怎么行,若是病情加重该怎么办?虽说于我而言,你的身体更为重要,但我也想知道这聂铎之死究竟有何隐情,竟是让聂侍郎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所以你要好好吃药,才能彻底查清这个案子。”
沈卿尘点点头,这时门外响起六子的呼喊声,长夏开了门便见他提着个食盒站在外面,笑着说:“我见两位姑娘一直在查案,都未曾有时间用饭,便自作主张让厨房的师父们备下了,一直放在锅里热着,此时吃正好。”
“没想到你瞧着大老粗了些,心思竟这般细。”长夏接过食盒,随即又问,“外头可有什么动静?”
“有。”六子兴奋的搓着双手,“聂侍郎不知为何突然吵着要带那聂铎的尸体下山,说要尽快赶回去办他三子聂弘的下葬事宜,顺带连聂铎的葬礼也一道办了,没成想这时候又来了位高官,说要看看另外那具尸骨是不是他失踪多年的儿子,几番争执之下寺庙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哦,对了,也不知今年是不是小相国寺要重燃十年前的盛况,来参加下个月成道会的香客亦是络绎不绝。”
长夏了然的点点头:“做的好,你要时时观察外面情况,及时来报。”
待六子走后,长夏进屋将饭菜在檀木桌案上摆好,边说道:“姑娘,我怎么觉着这里十分不太平呢。”
“你的感觉没错,只是不知这不太平源自何处。”
饭毕已是申时过半,长夏还嚷着要煎药,沈卿尘却想去前头看看,她须得知道发生了何事,才能更好的应对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这时便听见外头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长夏开了窗看,才瞧见外面来了不少女客,个个花枝招展,满面春风,好似春游踏青一般。
“想来这些人都是来参加成道会的,可未免也太早了些,距离成道会还有十多天呢。”长夏说着,关上窗子,回身却见沈卿尘正拿了斗篷披上,“姑娘要去何处?”
“四下走走。”系脖下系带时,衣袖滑下露出她腕上的佛珠。
长夏瞧了一眼:“姑娘好似很喜欢这串佛珠。”
“嗯。”沈卿尘抬起手腕,手指细细抚摸光滑的珠子,“很喜欢,不知为何有种亲切之感。”
长夏打趣的笑道:“不知有亲切之感的是人还是物。”
“别胡说。”沈卿尘嗔怪道,“释空师父是高僧,切不可用凡俗之念辱没了他。”
“哎?好奇怪,释空师父法号是空,方丈也是空,可他们年纪相差甚大,怎会是同辈的法号?”
沈卿尘摇头:“不知,兴许是有什么缘故吧,与我们无关之事,莫要过多探究,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私而言,沈卿尘并不想小相国寺太过于昌盛,人越多,父母兄长的墓园被发现的可能便越大,是以,她想早些结了这桩案子,让众人离去。
说话间,头顶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该是方才那群女客已上了楼。
沈卿尘她们所住的禅房为三层高小楼,名曰天香楼,为着方便,她与长夏住在最下一层,而方才那些女客该是被安排在二楼或是三楼了,如此一来,此间小院日后便要热闹了。
“走吧。”
两人自屋内出来,却见院中站着一身披白底绣祥云暗纹披风的女子,虽只看到侧面,但沈卿尘依旧一眼认出她竟是嘉宁公主之女柔安郡主,是她儿时最好的玩伴。
柔安郡主微微仰面看着天空,神情沉郁悲伤,好似要落下泪来。
柔安郡主与她母亲一样,性子温柔安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唯独不好动,如今瞧着她的模样,性格上该是没什么太大变化的,又如何会在这大冷天里跑来城外小相国寺?
莫不是她有何心愿要在成道会上祈求?
长夏见她忽然发怔,顺着她目光看那姑娘一眼,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姑娘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