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字卿也回望她,郑重其事道:“这花名为赤瑛,又叫红泪,开在山谷里,向阳而生,无所畏惧,也愿疏遥今后如同此花,风鹏正举,勇毅长行。”
她的心中忽而一滞,明白了他说的赔罪是什么含义,过往种种,皆浮动在心中,那时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声哭声,都化成微风,轻轻撩动在她的耳侧。
“多谢,我喜欢。”她也只能这么说,说旁的都是唐突。
都过去了,是些没意义且枉增伤感的旧事,不值一提。
一阵酸涩涌上心间,谢字卿别过眼揖礼,脸上的阴云,沉重到天都要下起雨来,他道:“告辞。”
语毕,一阵风似的出去,谢平刚要追,忽的想起怀中还抱着两幅字画,嘀咕一声:“急什么,差点把这个忘了,堂兄知道疏遥在搜寻画师黄纯的画作,便找了两幅来。”
黄纯算不得传世大家,市面上画作甚少,宋疏遥寻了许久不得,当下一惊,接过画轴展开个角,赞叹道:“多谢大人,这件礼物我很是喜欢,谢侍郎平日不喜字画,找黄纯的画定然要废些心思。”
“那倒是,堂兄爱清净,内室都不得悬挂字画,说看着吵闹,”谢平想了想,又道,“哦对了,除了那位公主殿下的大作。”
一说到这,谢平心中愤然,不满道:“她还是碍着堂兄的面子,只让堂兄挂了一幅习字,我就没那么好命,房中的墙壁让她挂满了,还说我若摘了,就砍了我的手!”
谢字卿的房中的确有那么一幅李婉的字,宋疏遥想起来了,原是如此,她恍然一笑,应和着谢平的情绪,安抚道:“殿下只是嘴上不饶人。”
另一端,谢字卿一言不发,皱着眉走了许久,待走远了,才按着胸口喘息几声。
刘辅急道:“大人,千钧一发,还得早做决断,不如将宋娘子抢过来?”
谢字卿脚步不停,蹙眉道:“别想动她!”
她这个人,看似软弱,实际上任何强权也别想让她屈服,她想做的事,粉身碎骨也要做成,不想做的,即便给她跪下也无济于事。
他需得以退为进,见缝插针,展示自己的可靠,美貌,能耐,让宋疏遥知道他这个人无法替代,心甘情愿地爱他,除此之外,都是适得其反的烂招。
闻言,刘辅的面上闪过狠厉:“那大人为何不杀了那苏敬之,永绝后患,一了百了。”
谢字卿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知刘辅为何跟了他那么久还是只能想到这么愚蠢的法子,当下道:“他若活着,我尚有胜算,他要是死了,我如何能与一个死人相争。”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他的确有几分能耐,日后若想肃清超纲,此人还用得着。”
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刚进门,便见家中男女老少跪了一片,他父亲谢太尉拿着圣旨,往他手里一搁,告诉他:“圣上有旨意,宣旨的郑内侍刚走了一盏茶功夫。”
圣上有旨,而不是宫里有旨,那便是李岳川的意思,谢字卿同谢太尉目光交汇,心中沉了沉,垂下眼去,跪身接旨。
谢太尉道:“陛下旨意,擢升你为刑部尚书,即日上任。”
日光刺目,谢字卿对着东方叩拜,神色自若,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谋的就是刑部尚书之职,李岳川得知贤王欲与谢氏尤其是谢字卿结党,定然警觉,以李岳川的性子,想必会让穆浩然调任大理寺卿,再任谢字卿为刑部尚书。
只是因为穆浩然这一闹,此事更顺畅了些。
第二日,谢字卿进宫谢恩,没见着李岳川,倒被群臣围住,“谢尚书长,谢尚书短”的恭维了半天。
待回了府,不等喘息,便来了贵客,谢字卿还穿着一身紫色官袍,闻言换了身银灰色的常服才过去。
苍梧苑的月回池旁松篁交翠,谢字卿早时命人此处移植了紫藤花,盛花时紫云缭绕,只是时已入夏,花期过了,碧玉般的枝叶纵横攀附,织成洞天之境。
李庭就在那等他,见着人,微微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谢尚书今日气色看着不错。”
谢字卿知他气闷,兀自给他斟酒,又听李庭冷哼:“字卿,父皇否了新政,连你也驳我面子。”
“殿下,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为朝廷办事,不分亲疏远近,”他在李庭对面坐下,循循善诱,“再说圣上,现在只驳了私学一条新政,算不了什么,殿下不会这点气都沉不住吧。”
李庭提防着谢字卿,可又实在想用他,此时听他说话没大没小,倒是莫名地拉近了些距离,于是开诚布公道:“穆浩然闹这么一出,倒把李朔推上去了,父皇心思如海,迟迟不立我为太子,现下又驳了新政,恐怕……”
谢字卿笑着摇头,高深莫测道:“圣上若觉得殿下的新政实在不妥,早在宋相上书之时便将新政否了,可他没有,此后群臣奏表,文人闹事,只能让新政推迟却无法阻止,这是为何?”
贤王蹙眉,答道:“新政推行,正中父皇下怀。”
谢字卿揖礼:“殿下英明,眼下蛮夷兴兵来犯,大渊战事吃紧,时局纷乱,所需军饷粮草,国库出一半,其他便从世家中来,圣上欲用世家,便要给些好处,殿下的新政,恰如其分。”
贤王若有所思:“要是父皇抬举李朔,让他去办这个差事呢?”
谢字卿一笑:“礼王岂有殿下的雷霆手段,若想成事,还是得依仗殿下啊。”
贤王默了默,须臾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