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心中再也没有迫在眉睫、心灰意冷之感,只觉一片光明,很有盼头。
只是心乱如麻,心如刀割,心潮澎湃,惹得他无心再睡,默默拿出卷宗翻看,查找近两个月来贤王密切接触的大臣,以及这些大臣的脾□□好,找出声色犬马之辈,又圈了几个行踪神秘的,明日让谢平去查。
这些人,易被幻香裹挟,贤王对付他们,可能会用这个手段,至于这手段为何用在谢字卿身上,他猜测,贤王本意想让他忘忧,一旦有过这种奇妙的感受,就很难不想下次,一来二去,贤王手中便有了他的把柄。
所幸今日有这个洛明珠,谢字卿暗想,改日得请他过来深谈一番。
第二日赶上休沐,谢字卿这一歇反倒不好了,不知是风寒影响还是这解忧香的后劲忒大,一整日都觉得双腿虚浮,昏天黑地,不得已,还是告了两日的假。
六月初三一早,谢平过来,一来呈报所查朝臣的情况,二来告诉他苏长史到东都了。
谢字卿正吊儿郎当趿着鞋,坐在桌前打磨一块红玉,闻言手下一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他:“让你准备的贺礼备好了吗?”
他给宋世群去了拜帖,说明日去府上送贺礼,以宋疏遥兄长之名聊表祝愿。
拜帖还没送出门,宋既安就不请自来了,谢字卿一挑眉,将帖子递上:“正好给你,省的我差人去了。”
宋既安接了帖子也没看,讳莫如深道:“穆尚书出事了。”
谢字卿脚下一滞,心中轰隆一声,须臾才问道:“多大的事?”
宋既安道:“穆尚书今早自请辞官,还在殿上撞破了头。”
谢字卿骤然蹙眉,又听宋既安道:“宽心,人还活着。”
原是今日早朝时,大理寺少卿陈云度,以谢字卿包庇薛冷竹以权谋私为由参了他一本,顺手着又参了薛祭酒一本,想借着此事再提推行新政。
自大理寺卿徐忠义被查办之后,这位大理寺少卿陈云度便一直想补徐忠义的缺,奈何朝廷迟迟不下任命,前些日子又弄了个丁若愚来与他平起平坐。
陈云度跟丁若愚不对付,互相使绊子,丁若愚吃过谢字卿的亏,不敢轻举妄动,枉送前程,便使了个坏,让陈云度去触这个霉头。
此事宋既安有防备,早在丁若愚在鹿潼书院闹事之后,他便行御史之责,从明面上把谢字卿和薛祭酒查了个通透,又证实鹿潼书院实为养育堂,只是名字取得不对,现已整改。
他奏呈了御史台的卷宗,岂料陈云度不依不饶,又参穆尚书治下不严,以致刑部人心涣散,各处官员以谢字卿马首是瞻,虽掌司法却目无法纪,是新政难行的罪魁祸首。
陈云度胸有成竹,还有后招,只看穆浩然如何辩驳,哪知穆浩然毫不推诿,直接认下,摘掉乌纱奏请两位殿下,愿除去官身,告老还乡,又因办不好刑部的差,推不下新政羞愧难当,当即撞柱,头破血流。
朝堂瞬间大乱,陈云度还想再说,却被宋世群带头弹劾,群臣激愤,皆言陈云度迫害忠臣,更有铁面言官,直言新政实有笼络世家之嫌,穆浩然不是办不好差,而是深谋远虑,为保李氏江山不易新主。
众人各执一词,甚至在朝上大打出手,贤王欲言又止,只能安慰穆浩然,又命人将其送回府上,好生修养。
“好一个穆尚书,”谢字卿拧眉不可置信,声音似乎都颤了颤,“不愧是个老狐狸。”
竟然还是有点担当的老狐狸。
谢字卿未曾想到,如此圆滑的穆浩然敢兵行险招,一死以激众怨,他这一闹,不仅把这事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点,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了,于他这个年纪和处境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不能让穆尚书白受这伤,”谢字卿看向宋既安,“得让礼王给他加一把火。”
当天夜里,礼王就去昭明殿外跪着,直到天明,李岳川终于召见了他。
三十六位朝臣联名陈情,以穆浩然殿前搏命一事为引,痛诉新政当中几条不当之处,尤以废止私学为甚,此奏表由宋世群执笔,声泪俱下,以死上谏,第一个署名之人,就是礼王李朔,第二个是长乐公主李婉。
李岳川容色憔悴,披着氅衣,形销骨立。
李朔见状痛哭,伏在李岳川膝下,泪水涟涟,却故作镇定道:“父皇在病重却被儿臣如此叨扰,儿臣万死也无颜面见李氏先祖,为何不用儿臣一命,来换父亲龙体康健!”
他哭得情真意切,让李岳川眼中也有湿意,伸出手,让郑内侍送上丝帕,说道:“休要胡言乱语。”
李朔擦了擦眼泪,又正了衣冠,将奏疏呈上:“儿臣不敢胡言,今日之奏表,诸位朝臣都抱了必死之心,儿臣亦是有感伤怀,只愿同群臣一道,为李氏江山洒些热血,也不枉此生。”
李岳川的眼睛开始浑浊,凑近了才能看清他视死如归的神色,心中忽然有些宽慰:“从前朕只觉你太过仁慈,许多事交由你恐办不成,如今看来,你倒是最有主意的。”
他接过奏表,看也没看,无非是写腻了的东西,他这漫长的一生,早就司空见惯,大殿又深又冷,他抬眸去寻觅阳光,却还是只能看见光秃秃的灰色。
喟叹一声,李岳川道:“朕老了,护不了你们太多,有些事,你们可自行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