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他是沐家的血脉吧。”

“哦，故人之后。”黑衣魔族恍然大悟，说完这句又喃喃自语：

“忘了，差点忘了。沐音也是死在我手上的。”

红衣魔族沉默不语，提起故人的名字，一股沉淀了千年的、浓得化不开的苦涩，骤然在胸膛深处翻涌，那痛楚如此真切，如此熟悉，即使历经千载岁月风霜的掩埋，也未曾真正消减半分。

“若是他能走到这里——”黑衣魔族看着天空，又看着参天的巨树，开口时声音异常平静，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近乎释然的弧度，清晰而缓慢地吐出话语：

“我会让他杀了我的。”

千年之前的封印之地，在封印完成之后的许多年月，都成为了人魔两族的禁忌之地，封印大阵向外蔓延的威力阻挡着每一个想要进入其中的人或魔或妖的脚步。

阿梢不知道他在封印之上跪坐了多久，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与空间，忘记了自己的命运，明明这一切只是千年之前的一段记忆，千年之后的他理应理智地看待这一切；明明这一切只是他识海中的一段幻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却不知为何他离不开这里，离不开巫山。

苍穹之上，五色彩石骤然迸发前所未有的神圣光辉，一道蕴含着磅礴生机与守护之力的光柱，如同跨域时空的桥梁，贯穿了天与地的距离，笼罩住阵眼之上心神俱疲的阿梢身上。

“轰——！！！”

阿梢只觉得整个识海，不，是整个灵魂都炸开了！

那并非是毁灭性的爆炸，而是一种被强行灌入的洞悉与共鸣，苍穹之上以整个女娲族人生命本源为牺牲的五色石的光芒，连同脚下这座以牺牲铸就的封印大阵，那浩瀚如星海的符文流转……所有的这一切，都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冲撞着他认知的堤坝，涌入他那因巨大悲恸而近乎空白的心神！

他的脑海里突然被塞入大段、大段的记忆，几乎要将他的识海撑得爆炸开来；千年之前的巫山，千年之后的北原；千年之前的神将，千年之后的魔族，一切种种，越来越远，却又越来越近，如此虚幻却又如此真实。

“呃啊——！” 阿梢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长啸！那不是痛苦的哀嚎，而是灵魂被撑裂、被重塑、被推向更高维度的本能嘶鸣！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周身瞬间喷薄出氤氲的霞光，仿佛体内有无形的星辰在碰撞、在坍塌、在重生！

聚星之境！

引星辰为基，燃魂火为引，凝自身为不灭星骸！

千年之前，十六神将们在巫王朝建立后纷纷升入聚星之境。而此刻，阿梢的突破，却并非依靠王朝气运，而是以这千年血泪铸就的封印战场为熔炉，以五位至强者生命最后迸发的光辉为薪柴，以五色石那跨越时空的守护意志为引信，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沉寂已久的、神族血脉的——不灭星火！

此刻，他曾看过的书，习过的字，画过的符，布下的阵，遇见的人，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与血肉之中，与那团不灭星火开始融合，他体内巨大的澎湃的灵力，此刻也如同被点燃的星云，疯狂地旋转、压缩、蜕变！

识海之中，那些星云的碎片，此刻都在五色石神光的照耀下，被强行熔炼、重塑！

破碎识海深处，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女人，那道身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他于危难之中挺身而出，于倾覆的天地间逆流而上；看着她毅然决然地走向牺牲；看着她于魂灵燃烧殆尽的最后时刻仍握着爱人的手；看着她满眼不舍，最后却只留给自己爱人一滴眼泪。

“咔嚓——！” 一声只有阿梢自己能听见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脆响！

他识海中那片混乱的星空彻底崩碎、湮灭！

紧接着，一点璀璨夺目、蕴含着无尽生机与浩瀚意志的全新星辰，自那湮灭的虚无中心，轰然诞生！这星辰的光芒，并非纯粹的金色或银色，而是流淌着五色石的神圣光辉，核心处跳动着君王那决然的金色意志！这颗星辰，就是他自身意志、灵力、血脉与这千年牺牲精神的完美结晶——他的本命聚星！

星辰诞生的刹那，骤然散发出剧烈的光芒，从千年之前一直投射至千年之后，星辰亘古都在，世人终将看到他的光芒。

阿梢自封印阵眼之上站起来，抬头看天，五色石的光芒满满收敛至他的身躯之内，他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与迷茫，沉淀下一种历经沧桑、洞悉本源、与脚下这片牺牲之地血脉相连的沉凝与浩瀚！

那双曾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此刻清澈无比，瞳孔深处仿佛有星辰漩涡在缓缓旋转，倒映着苍穹之上的五色石，也倒映着脚下阵眼处——那株在破境能量滋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两片嫩叶、生机勃勃的绿色新芽。

阿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北原冰冷而清冽的空气，再睁开时，声音平静而坚定，穿透了千年时空的阻隔，仿佛是对那已逝英灵的回应，也像是宣告着自己的新生：

“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