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爷爷对舟星逸的到来表达了热烈欢迎，尽管年夜饭还剩了大半，老爷子还是下厨给舟星逸炒了几盘新菜，有荤有素，把舟星逸的肚子都吃得滚圆起来。

吃过午饭没多久，谢昀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来家里找了邵扬。邵爷爷不知道邵扬和谢昀的关系，见谢昀拎着礼物进门，也热情地招呼了。

“走吧，去外面谈。”邵扬从谢昀身边走过时，把他带来的礼物一并拎了起来，谢昀知道他的意思，笑着摁了回去：“给爷爷的，不是给你的。这大过年的，你不想让你爷爷看出咱俩的关系不好吧？”

邵扬危险地瞥了谢昀一眼，又看了看屋里正好奇打量他们的爷爷，到底还是把东西放下了。

两个人走出院子，来到房后面。这里是爷爷圈出来的一块菜地，只是隆冬时节，到处都荒芜着，远不如盛夏以及秋收的时候好看。脚下的泥土都冻住了，踩上去硬邦邦的，还有几片枯脆的落叶被人踩得碾进了土里。

谢昀点着一根烟，转手又递给邵扬一根。邵扬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歪着头，拢了火，两缕白烟腾空而上。邵扬吐出一口烟，说道：“说吧，什么事？”

谢昀蹲在田埂上，一笑：“这么急？这么久没见了，不叙叙旧？”

邵扬垂眸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咱俩之间有可说的吗？”

“也是，”谢昀点点头，“那就不废话了，我叫你出来，其实是想跟你谈谈小时候的事的。”

邵扬没有出声，等着谢昀继续往下说。他的表情冷淡，摆出一副看似事不关己的样子。

谢昀沉默了好半晌，似乎在做心理建设，直到邵扬一根烟都抽完了，见谢昀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他的耐心也已经告罄，他把烟头踩在脚下狠狠碾了碾，正转身要走，谢昀的声音才终于从身后飘来：“对不起啊。”

邵扬的脚步一顿。没想到谢昀叫他出来还真的是为了道歉。

见邵扬不肯转身面对他，谢昀站起身，提高了音量又说道：“对不起，真心的。我知道那时候我给你造成了伤害，真挺对不住你的，我给你道歉。”

邵扬忽然笑了一下：“怎么着，你是要考公还是要出道啊？”

谢昀没懂邵扬的意思：“什么？”

邵扬没理他的反问，继续问道：“为什么突然想道歉了？”

谢昀噎了一下：“......心里一直不舒服，想让自己好过点。”

“哦，这样啊。”邵扬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变得更加阴沉，“你想让自己好过点，所以来道歉，可你不觉得太晚了点吗？当初打完架的时候怎么不来道歉？拖个六七年再来，有意义吗？”

“我当时......”谢昀迟疑了一下。

“因为当时你不觉得你有错。”邵扬替他说道，“谢昀，你喜欢翟乐对吧？当时你之所以来班里找事儿，仅仅是因为我和翟乐走得太近了，我没说错吧？”

听到邵扬的话，谢昀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你怎么知道？”

邵扬哼笑一声：“我又不傻，仔细一想就都能捋明白了。而且我猜，你当初来班里找我的本意应该也只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离翟乐远点。可你之所以失控，是因为看到了我在本子上写了翟乐的名字，你知道我也喜欢翟乐后你有危机感了，所以才会发了疯一样地让翟乐承认不喜欢我，又因为害怕被朋友看出你也是同性恋，所以在其他人逼着翟乐说，‘同性恋很恶心’这句话的时候，你才没有吭声。你不光是为了打压我，也是想用沉默来保护你自己。对吧？”

谢昀的嘴唇抖了抖，看着邵扬阴沉的脸色，他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现在的他就像是被邵扬一把掀掉了缠在身上多年的遮羞布，他内心最阴暗、最恐惧的东西全都暴露无遗。

邵扬说得都对，全都没错。谢昀对自己的保护一直持续到他上了大学，去到B市之后才勉强解除，毕竟高中毕业以后他的圈子就大换血，跟从前认识的那些人早就断了联系。而且随着年纪的慢慢增长，社会对他们这类人的包容度也提高了，谢昀才敢不再去隐瞒自己的性向。只是，要不是在半年前和邵扬在零食店偶遇，他那段胆小和不堪的过去又被想起，或许谢昀也不会想要道歉。

对于谢昀来说，邵扬代表着他的过去，他从前的胆小和不堪邵扬全都一清二楚，即便自己假装淡忘，终究也只是掩耳盗铃。错误还在，被迫承受错误的人也还在。

邵扬的出现不断提醒着谢昀——他曾经那么懦弱、恶劣。这和谢昀的人生信条完全背道而驰，谢昀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中有这样一个污点出现，所以他才会想要得到邵扬的原谅，只有让邵扬真正放下这件事，不再追究，他竭力想要维持的人设才能保证完美。

没人想背上“霸凌者”的恶名，谢昀想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自己年轻不懂事。不光是邵扬，他一直在打探翟乐的下落也是因为这一点。

这两个人，是现在唯二扎在他心口的两根刺，必须得连根拔除了，他才能踏踏实实地往下走。

“对，你说得没错，我全都承认，我的确是喜欢翟乐，那时候我也确实很讨厌你，我不想让翟乐总黏着你。”谢昀说着，也把烟蒂扔到地上碾灭了。“但是后来想想，在我没拦住大刘他们的时候，是你帮翟乐出头了，这么一想，我又觉得你人不错。老话不是说了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真的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也是真心想给你道歉的。”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我的道歉确实是有点晚了，以前我是真的不敢，也拉不下这个脸，后来长大了再见着你，我知道我还是得向你道个歉，但是一直拖一直拖，就到今天了......反正不管你怎么想吧，我这句‘对不起’肯定是真心的，我也确实是有个私心，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我都承认。”

谢昀的话几分真几分假，邵扬已经懒得再去分辨，他本身也没打算一直沉溺在过去，索性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

“你别不吭声啊，你这是接受道歉还是不接受啊？”谢昀被他冷漠的态度激得有点火大，他从后面叫了几遍都没有叫住，又匆匆追了上来。

碰巧这时候邵扬的手机响了两声，他从兜里摸出来看了一眼，是翟乐发过来的一条视频，邵扬随手点开了，翟乐雀跃的声音立马冲出屏幕：“邵哥，新年快乐啊！”

他的声音一出，跟在邵扬身后的谢昀突然顿了一下：“邵扬。”

冷不丁被叫了一声，邵扬举着手机，下意识回头。

谢昀黑着脸看向他：“......是翟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