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拍开碍事的钟沁,撑着从床上站了起来,也不顾还没处理好的伤口,心里一团乱麻,拿不准注意。
她这一下动静非同小可,侍书吓了一大跳:“殿下,陈大夫说了您现在不能下床,殿下!”
“起开!”她原地转了两圈,这才想起来应该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慌不择路,奈何半边身子毫不给力,没人搀扶,脚底下踉跄一步,朝前扑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到,有一个人伸手将她揽住了。
闻见一捋记忆中的清香,季砚书不仅没放下心来,反而想到:“完蛋了。”
她抬头,就和韩弋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对上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季砚书想勉强挤出一抹笑,发现自己竟然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陈清这个瘸子自然追不上韩弋这么个健全人,此时才慢一步赶到,看见作死的季砚书,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干什么,你给我躺回去!”
侍书钟沁被赶出了门。韩弋没说什么,只是轻而又轻地将她放到床上,季砚书也不敢动,在床上僵成了一条棍。
陈清重新坐下,将季砚书后背的伤口处理了,她这下哼都没敢哼一声,更是不敢回头看韩弋的眼睛。
韩弋刚进门的笑脸此刻已经消失殆尽,一言不发的站在床头。
他其实知道季砚书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到别人代笔家书的地步,却没想到对方给他憋了个这么大的。
季砚书见他不说话,自己也理亏,只好跟着一起缄默下来。
陈清换完药就识趣地出门了,韩弋在一旁安静地给她擦汗递水,也不吭声,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季砚书只好自己放低身段哄人。
趴着不方便,她只能稍微侧躺着,避免压倒伤口,扯了扯对方袖子:“生气啦?”
这简直是废话,韩弋并没打算搭理她。
她只好叹了口气,尝试整个身子翻过来说话,她一动,纱布上立刻便殷红一片,韩弋急了,皱着眉伸手去按她:“别动!”
本来因着那毒的缘故,她并不怎么觉得疼,但此刻见人终于肯出声了,于是两分的疼装出了十二分,哎呦哎呦地叫唤着。
“怎么了?”韩弋就算心里再生气,此刻也不由得将这些放下,“疼得厉害,要不要叫陈清再来看看?”
“不用。”季砚书一把拽住他的手,脸上还是十二分的疼痛,“你在这,我就不疼了。”
韩弋见对方还有巧言令色的力气,也知道这疼里有水分,但见了血又舍不得撒开,只好重新板着脸一言不发。
“别气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季砚书叹了口气,自己慢慢将身子翻过来,又伸手将对方拽到自己床前,抬眼一看,这才震惊的发现对方眼角噙着一滴泪。
见着这一滴泪,季砚书一肚子狡辩顿时都哑了火,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才伸出手去想替他擦了:“别哭了。”
韩弋转过头去,不让她碰。
季砚书是个女孩,对人撒娇任性本该是她的专利,可这人性格可恶,惹人生气的时候奇多,哄却哄不下来。
她心里知道韩弋这是担心自己,长宁殿下终其一生,结仇甚多,一心一意为着她的人却少之又少,她习惯和别人尔虞我诈的巧言令色,却接不住这样存粹的爱憎。
一声长叹,韩弋随即听见一阵细细簌簌地声音,随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随后嘴唇上传来一阵柔软触感。
苦的。
陈清那药难喝的要死,韩弋只浅尝一点,便轻微皱起了眉头。季砚书支起的身子倒了回去,仰头望着支离破碎的床帐,也不说话。
韩弋沉默半晌,轻声问:“我今日要是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他眼角那滴泪还是从脸上滑了下来,但只有这一滴,他不等季砚书回话,而是接着自言自语:“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季砚书语塞:“我……”
“还有多少次?”他伸手抓着季砚书的手腕,小心翼翼避开伤处,出神盯着,“自京城一别,一年有余,你北上南下,受过多少伤?多少次命悬一线,我都不知道。”
“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季砚书心思玲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怨念。
他怨她。
但她却没脾气。
沉默良久,季砚书突然说了这辈子为数不多真心实意的道歉。
“对不住。”
韩弋握着她的手一紧,他忽地之间就崩溃了,自小端庄守礼的气度荡然无存,露出里面这些年磋磨出的疲惫来。
他很累了,这些年追着这人跑,他很累了。
他伏倒在季砚书床前大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