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仅一次的少年意气。
杨妞问:“当真?”
肖含说:“当真。”
肖含没想到自己的预感会应验在杨妞身上。
那把匕首并没有派上用场,刘大宝笃定肖含另给了杨妞银子,杨妞否认了,可刘大宝不信,没找到银子却强抢去了匕首,到镇上当了。杨妞这样的性子,刘大宝甚至没想过这匕首原是要杀他的。
杨妞不敢还手。
本来她一辈子都不敢还手,可偏偏她见过了肖含,她也想……想过肖含那样的日子。
杨妞忘了那天是因为什么了,也许是输了钱,也许是家里的母鸡没下蛋,也许根本没什么理由,总之,刘大宝再次向她挥舞起了拳头,并且在胡言乱语中猜到了那把匕首的用途。
杨妞害怕极了,害怕刘大宝真的会把自己打死,或者去报官以杀夫的罪名抓她。她本来刚收了晒的衣服,于是顺手用争执中散落一地的衣服勒住了刘大宝的脖子,她真的很害怕,手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可她又不敢真的放开,万一刘大宝活了下来,她就会没命了!虽然这辈子都很苦,但是她真的想活着……
杨妞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不由想到了那个仙人,仙人啊仙人,你不是要帮我吗?为什么不帮我杀了他呢?
刘大宝蹬着的腿渐渐不动了,就像她每次被拖去江边时一样。
杨妞颤抖着松开了手,她愣愣地坐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刘大宝的身体渐渐冷了,她才猛地打了个寒颤,急急忙忙摸出那颗白蜡丸来,握在手里祈祷:“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我不是……”
她絮絮叨叨地念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合拢的手掌,白蜡丸还是这样一团。
杨妞的心平复了没一会儿又鼓噪起来——她会被抓去坐牢的,或许还要杀人偿命,她不能被抓住……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刘大宝吊在了房梁上,然后趁着夜色往江边奔逃。
仙人从江的另一边来,仙人说可以去瑶宫,只要她过了江,一切都会好的,她也会成为仙人,她也会过上好日子……坐不起船没关系,她可以游过去,她被按进水里那么多次,她憋气能憋很久,她可以游过去!
可她终究还是不明白涤江的辽阔。
肖霁霜和万婆婆看到在水中燃烧的鬼灯一线,以及化鬼的杨妞。
她在水中埋伏狩猎,无数人葬于她腹中,就像被波澜壮阔的涤江吞下,水鬼的传闻终于引来了仙门,肖含匆匆赶来之际,何至深为妻子谋了一场必死的局。
江澜不再是那个被推搡着走向不知终处的路的任人宰割的杨妞,凭什么她就要顺别人的意,别人不能对她百般顺从?凭什么生前她困于那一个小小的茅草屋,死后也只能拘于河底?
她要回到岸上去。
所有亡于江河的人都成了她的试验品,终于,她最成功的一个尸傀诞生了——断气的许知意在肖含怀里睁开了眼,尸傀无魂无魄,除非损坏其皮囊,否则几与常人无异,她躲过了鬼灯一线,那颗白蜡丸安静地躺在肖含掌中。
不明所以的肖含跟着她回了许府,试图寻找真相,挽救瑶宫逐渐衰微的地位。但和仅有的一次少年意气一样,这是肖含仅有一次的行差踏错。
肖霁霜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处枯井,此处又黑又湿,狭窄的壁缘上都是滑溜溜的青苔,一个形容狼狈的女人蜷缩在角落,紧紧地捂着嘴。
他和万婆婆对视一眼,猜测此时整个许府已经落入江澜手中。
在狭窄昏暗的井底,肖含埋头掌间,十指狠狠地攥住了自己的头发。
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巡逻的空壳子经过又离开,影子拖进井里又随着脚步被拉出去。
一声呜咽忽然响起,引起了肖霁霜和万婆婆的注意,原来是肖含在压抑喉间溢出的低泣。
然而他们只是无能为力的看客,此刻的肖含再如何挣扎结局都已注定。
除了空壳子,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再没有人能出入。
该怎么办?
里面的人被吃完,外面的人就会被骗进来……
若是正面对上,她未必没有胜算,可是她分不清空壳子和活人,她已经杀了两个被空壳子推出来挡剑的了!
他们死前还在叫她仙长,还要她救命……
她不能拿别人的命去赌,可若她什么都不做,不说许府,整个镇子乃至荥县都要遭殃,届时那个恶鬼必然实力大增。
肖含埋首掌间,十指狠狠地攥住了自己的头发。
良久,她缓缓放下双手,将视线落到了腰间挂着的小瓷瓶上——
她的师尊说过,她是天底下最有天赋的蛊师,她可以,她可以……
肖含颤抖的手指摸上了瓷瓶,狠狠闭上双眼。
她可以破局!只要她能够重新炼化鬼灯一线,只要她将它们放出来把空壳子吃尽!
可是她没有去想师尊的下一句,师尊说:“你能救人,人心亦能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