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禹被带着在学校里七拐八拐一通,最后在一个相当偏僻的墙角停下。秋昭忽然回身看他,苍白的脸上有一抹疑虑,林禹见他欲言又止,问他:“怎么?”
“能跳上去吗?”
“???”
林禹抬头看了一眼墙,问题不大。但是……
“我好歹是个有正经身份的人,就不能带我走点寻常路?”
两面围墙的夹角,借着墙外的路灯能看见外层的漆皮已经掉得七七八八,红砖和水泥也坑坑洼洼碎了不少,其中有一道格外明显刻意的,不像是在岁月中自然形成的,倒像是长期被人攀登踩踏出来的。
破损的地方连成一条路线,刚好是攀登者恰到好处的踏点。
看起来从这里经过的惯犯不少。
“没办法,他们人不少,咱们就两个,还是隐蔽一点好。”
“隐蔽是隐蔽了,可是人呢?”
秋昭一脸讳莫如深,耳朵贴着墙听了片刻,忽然一下子直起身来:“来了。”
下一秒果然乌压压的哄闹声一下子涌过来,隔着一道墙他听到那些哄闹调笑声越来越近。
秋昭凑到人耳朵边上压低声音道:“先别上,等他们都过来再上,这样他们看不见。”
用你教?
林禹推着肩把人推远。
“老子翻过的墙头比你走的路都多。”
哄闹声聚集到墙根底下,隔着一道墙几乎是面对面的状况,林禹一看差不多也不等人反应,踩着墙上一个凹角,左脚一蹬整个人就飞起老高,手直接攀到墙头,跟拽上单杠一样,再一个用劲儿整个人侧空一翻就落到墙上。
动作灵敏得犹如一只走南闯北的老猫,每一个起落都轻柔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蹭到墙上沾上灰迹。
秋昭在底下都看呆了。
林禹没心思管他,就凭他能把他带到这来,就说明这墙头他绝对没少爬过。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边,乌压压十来个人个个夹刀带棒,其中有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全都没穿校服,根本看不出这些人竟然是学生。
领头的那个大概就是乔云飞,半年过去,林禹对他的印象有些模糊。
而唯一一个能一眼看出是个学生的,就是被逼到墙角穿着校服的夏惜文。
林禹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墙的外面是一片荒地,昏黄的路灯照着坑洼不平的黄土地显得格外清幽冷寂,再往远处最少要隔着两三公里才能看见最近的村子。
而除了这一面,学校的其他任何一面外面都是人来人往的闹市。
看来人们闹事选择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少这里绝对杳无人声,且没有监控。
一只手出现在脚边的时候,林禹才把视线从外面挪回来,秋昭像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爬行动物,攀上来的姿态丑得不忍猝看,满身灰尘相当狼狈。
“就你这德行还领我来翻墙头?”
秋昭好容易爬上来,跟人肩并肩蹲在墙上,累得脸红脖子粗,听人冷嘲热讽也没生气,反而由衷道:“我服了,我真服了。”
林禹心态良好,这种称赞他听得太多了,何况出自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子嘴里呢。
下面闹哄哄一团,个个扛着点乱七八糟的工具,一点一点把人往墙角逼,脸上都是猎人对待被困猎物时的从容不迫,甚至因为猎物的唾手可得而得意放松。
“秋昭那小子贼,准是怕了咱们,才找这么个小鸡崽子来顶他。”
“就这德行,你信秋昭跟他喊大哥?”
“那小子准是糊弄咱们。”
“明天说什么也得给他逮出来削一顿。”
林禹扭头,和身侧人视线撞上的那一刻秋昭明显仓惶心虚的躲开了,霎时一抹冷意从心底蔓延。
他说呢,今天晚上从秋昭一露面就浑身透着不对劲,敢情是心虚虚成那样。
“回头再找,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左右这小崽子也在这了,逮半天不能白逮不是?怎么玩?”
“飞,你说呢?”
乔云飞站在最前面,和紧贴在墙角的夏惜文只有一步之遥,前者突然欺身贴到人跟前,胳膊肘往墙上一杵,把矮他快两个头的夏惜文困在里面。
林禹蹲的位置正好在他们头顶上方,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夏惜文埋藏在包围里那张恐惧的脸,一半露在灯光中,一半藏在黑暗里。
像是刚出生就被人类逮住要剥皮抽筋的幼貂。
身后跟着的人狞笑着、嘲笑着、调笑着。
“别的也玩够了,你算是个倒霉蛋我也知道,这样,别让我白费力气追你半天,你就跪在地上磕个头叫声爹咱就两清怎么样?”
林禹骤然眯起双眼,紧紧盯着夏惜文被藏在阴影下的脸,惨白的,惊惧的。
声音都带着颤抖:“我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抓我?”
乔云飞手里拿着根铁棍,稍稍撤回身子,另一只手拿着根子往他肩膀上点了点,很无奈:“谁让你倒霉被人推出来,你要是一开始不跑,我没白费力气追你半天说不定也没事,可在我这就没有白费的劲,你看怎么解决吧?”
要是个灵光的,看人没有特别针对自己的意思,大概也就服个软,说句什么别让你们白费了力气,请大家伙儿吃个饭喝个酒交个朋友的也就过去了。
可夏惜文明显是个老实孩子,从来没经历过这场面,脸上的慌乱和惊恐像是镶上去的一样,脑子里唯一能想到解决此番局面的方法就是听话。
可要是真听话……
他不是没经历过,可那是在自己班里,好歹还有反抗的可能。现在在这荒郊野外,对方人又那么多那么凶,内心那一点点反抗的欲望也被现实磋磨得一点不剩。
挣扎与犹豫在那张阴影下的脸上反复交错,唯独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倔强与不服,林禹心中莫名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在那张怯懦的脸上终于袒露卑顺与臣服时……
“嘭!”
林禹拽着毫无防备的秋昭从三米高的围墙上跳下来,秋昭吓得连叫都忘了,脚刚平稳的沾了地就被人一把推开,整个人砸到墙上这才停住。
这动静想不惊动其他人都不行。
林禹目不斜视从所有人眼前经过,没有停留,好像真的只是路过。
可那声带着希冀和低顺的“老师”一出口,他的步子猛地就停了。
心中那股子火终于憋不住了,开口就骂:“谁他妈是你老师?别恶心我了。”
其他人在一看清被摔得人的脸,当即喊起来:“是秋昭!”
“真的诶!”
“糊弄了咱竟然还敢出现?”
“快快快,围了他!”
那些本就无所事事的人乌泱一下子把秋昭淹没。林禹没空管他,眼中都是夏惜文那张被他骂后更加惨淡难看的脸。
乔云飞的胳膊从墙上抬起,转身正视来人,见人的岁数明显不是个学生,也谨慎了些,铁棍当成拐杖一样杵在地上,身子歪斜着。
“你哪冒出来的?”
林禹冲口就说:“老子路过!”
一群没品的流氓混混,打他们都嫌脏。
“你们继续,该干嘛干嘛。”说罢就远离人群,靠着墙默默点了根烟。
人群中突然出来这么个人,接下来是没法若无其事进行下去的。
围着秋昭的那帮人里突然喊道:“你有事没有?没有滚。”
烟气从眼前飘过,连昏黄的光亮都变得飘渺,林禹看着他们,平静问:“这是你家?”
“滚不滚?不滚连你一起揍!”
一拳把刚抽了一口的烟砸在墙上熄灭,再转身已是气势全开,那身走南闯北亡命之徒的匪劲儿被瞬间唤醒,向前靠近两步,站定,从容得仿佛身后站着千军万马一般。
“能得你们。一群废物我懒得和你们废话,秋昭送你们了,想怎么揍怎么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