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两杯茶,两人坐在屋檐下,喝着茶乘凉。
就这样安静地呆了许久,昭昭才偏头看向姜凉,把钱票还给他。
姜凉盯着钱票,迟迟没有伸手。
“想什么呢?”
挥了挥手中的东西,昭昭好笑地看着他。
姜凉回过神来,耳根发烫地接过了钱票。
昭昭又笑了笑,才问:“愿意谈一谈吗?”
姜凉抿唇点了点头。
昭昭松了口气,看着清瘦的少年,想到了被养得很好的姜小妹,语气中刻意带上了几分揶揄。
“你不会是害怕被人发现投机倒把,所以挣到钱了,还故意饿着自己,不敢吃饱饭吧?”
姜凉猜过昭昭会谈什么。
在黑市做什么、货源是哪里来的、做了多久、挣了多少钱……
却独独没想过第一个问的,是他。
姜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自从父亲生病开始,一直压在他心中的巨石,在这个似是调侃的问题下,骤然松快了许多。
而后又像是被填充了什么,心口涨涨的,满得要溢出来了。
姜凉没有回应。
这样过分的沉默,不由让昭昭叹了口气。
她只好带着几分恳切,轻声问:“能不能跟我讲讲具体的情况?”
姜凉攥着手中的钱票,没有犹豫多久,就捡起一根干柴。
讲述了去年年初,牛棚张老头下放后,教他采药、调配中药,他则负责张老头的三餐、和一些琐事。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姜凉写得云淡风轻。
但内心却并非如此。
阿爸走了以后,他每天早出晚归,扣除还给大队部的,每年到手两百斤粮食,其中还包括粗粮。
两百斤粮食两人根本不够吃,他和妹妹每天野菜粥度日,饿得面黄肌瘦的。
分明那么努力了,但妹妹饿得病倒的时候,他却连一毛的药钱都给不起。
牛棚的张老头跟他说的第一句是可以医治小妹,第二句则是有办法让他们吃饱饭。
投机倒把又如何?
他不可能拒绝。
昭昭把双肘撑在膝上,目光在地上停了很久。
姜家兄妹欠了大队部三年工分,拼命干活,却连饭都吃不饱,不用想都知道日子会有多艰难。
人都要饿死了,还有什么不能拼的?
昭昭有些不舒服,借着双手抱臂的动作,揉了揉闷胀的心口。
缓了片刻,开口道:“现在已经熬过最难的时候了,今年就可以还清工分了,你还在黑市挣了点家底,也许可以谨慎些了,是不是?”
昭昭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保守了。
但她只是普通人。
在特殊年代,不遵守规则的代价太大了。
她不希望姜凉被历史的车轮碾压,遭受更大的苦难。
昭昭身体前倾,语重心长道:“而且,你也不能一直这样饿着自己。”
姜凉的阿爸是胃病走的。
这个时代有很多人有胃病,都是硬生生饿出来的。
“我们还是可以卖药材,但不要去黑市卖。”
姜凉垂眸写道:供销社价格低。
“那就提高产量,薄利多销。”
姜凉看着她。
昭昭没有闪躲,也直视着姜凉的眼睛说:“这两三年想要光明正大用挣来的钱吃饱饭,只能通过大队集体来干。”
只有大队富起来,才是真的富有,人人吃上饱饭的富有。
两三年这个用词有些古怪。
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
分明没有再说别的,但姜凉还是明白了,她在暗示自己,两三年以后,不靠大队也可以做买卖挣钱。
他心中惊疑万分,面上却不显。
昭昭看他没有反应,还以为是没有意会出自己的意思,又道:“秋收过了,可以让大队鼓励社员采药、也可以想法子开辟出药田来,人多力量大,先喂饱肚子了,我们再盘算以后的路。”
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
即便不能获得最大利益,但只要肯做,总归会有收获的。
经过今天这一遭,近期姜凉也不准备再踏进黑市。
但听着昭昭为他筹谋,甚至为了让他安心,透露了一个隐秘的消息,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很快又在女孩温软的嗓音中,渐渐平复,思量起离开黑市后,该如何安排家中的开支、和张老头的三餐来。
姜凉抿着有些干燥的唇瓣,在重新抹平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写下。
他说,可以治好我。
写完最后一撇,握紧干柴的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
开口说话,是他一直期待又不抱希望的。
但他还是想告诉昭昭。
也许、也许他会变得更好呢?
昭昭眨了眨眼睛,暗自嘀咕这张老有点心机啊!可以吃饱饭,还能治好病,双层大饼之下,换谁不迷糊?
“那就让他治。”昭昭说完,又补充道,“张老不过是想在牛棚活下去,我们一起,总归能照顾好他的。”
一起吗?
姜凉心跳加快。
他应该拒绝的。
但始终拗不过那一点私心,轻轻点了点头。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