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
离开这里。
他这么想着，薄唇极轻微地颤动。颓然而担忧的内心，逐渐地涌起嫉恨的情绪。
仅仅是……棋差一招。
如果在宴会上，直接杀了他的话。
可是…
……
小厌。
……
你为什么用生命去帮他挡那一枪呢？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
如果，她真的死了……这一切要用她的性命去换取的话。他还会如现在这样至深地遗憾悔恨吗？
御座之上。
年轻的皇帝温和的神情似乎为这一幕凝固了，他缓慢地侧目，看着身旁的二人。
男人的身影被繁复的光影勾勒，面庞介于少年的矜贵青涩与男人的成熟冷漠之中，那双漂亮的眼眸被隐没在皇冠的阴影之中，表情却近乎面无表情，冰冷，残酷。
那是一双审判与杀人的眼神，怯懦的人与他那双眼神相对，面对他的杀意，可能连继续站立的勇气都没有。
小厌的手在颤抖，她像是被他吓坏了，这是他真正生气的样子吗？
看着少女紧咬的嘴唇，他的眼神似审讯，又似打量般地抚摸她的眉眼。最后，他缓慢地俯下身去，闭上眼，慢慢捂住脸。当他修长的手指放下时，晶莹的泪光像是帝国的珍珠，挂在那张有着惊心动魄的仇恨的脸上。
殿外的风雨还在咆哮，殿内明亮的烛火与璀璨的玻璃灯光，照得厅室如同白日，愈发显得他身影犹如修颀的鬼。
巫马相介缓慢地蹲下身，握住少女颤抖而紧绷的手，他的声音就像低低的呢喃，却又冰冷无比。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徒然地松开了，看向自己空白的掌心，那里空无一物，似乎连最后握住什么的勇气也没有了。
“为什么，最后…都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趋于平静了，只是微微仰头，看着穹顶，那双眼睛却盛满了泪水，这是小厌第一次见他流泪。
这不是一个能被称为“哭泣”的表情，他只是充满了悲哀，冰冷的面庞，麻木地顺着眼眶从优越的面庞滑落。
小厌这才恍惚地想起来，他才经历过丧亲，的确，偌大的大公府邸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怎么不是个毫无顾忌、宁愿用生命去维系最后的爵位与殊荣的人呢？
这种没有退路的人，疯起来，连篡位都敢做。
或许慕容松也是这种人。他杀起人来，何曾手软过？这些世界的男主，好像永远有着这样冷情的设定，对觉得重要的人以外的生物，冷血而毫不留情。
从王公贵族，到江湖剑客，从修真仙君，到帝王邪魔。如果心慈手软又心怀天下，对谁都和蔼，又如何突出对女主的不同呢？那岂不是谁来都一样，最后还要牺牲爱的人成全生灵，这种感情最雷了，几十万字来看圣父拯救世界了。
小厌想到这，一阵冷颤。
路人甲总栽在这种人物的手段之下，倒不是说权谋多么复杂高超，完全是他们一旦拿到权力，想要的就是斩草除根。
表面说先睡觉吧，明天再说，实际上明天直接在宫里发动政、变篡位，皇帝都换了几轮了。下次一定要天赐一个圣父师尊和温柔师兄，哪怕当个扫洒小娥也行啊，至少自己也是众生的一环……
巫马相介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收拢的纤细手指。
……
明明。
明明。
我已经、
用尽了我所有能做的、去拥有、去抓住这来之不易珍贵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
这一切都还要从我的指缝溜走？
“小厌。”
小厌听到他说。璀璨的曛黄灯光如薄纱，洒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之上，他眼里的迷茫转瞬即逝，颤动着嘴唇。
“你没有心吗？哪怕一瞬间，你都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哪怕，稍微地想到我也会心痛吗？”
他说着，语调极为柔和，卑微而忧郁。小厌面对这样的语调，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被显然，困在不同的角色当中了。
一个是得到了皇位的弑君者，巫马大公，一个是渴望她能够转圜的那个美少年，相介。可他们又是一体的，都无法接受她的离开与冷漠，所以他痛苦。
可是……就算再痛苦，都没有见到她紧紧地抱着慕容松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心脏的痛。
她似乎永远知道该怎么刺痛他，她紧紧的抱着怀里的青年，遮挡他的身躯。小厌的脸上带着倔强与憎恶，脸色惨白，说出的话，毫不犹豫。
小厌说：“你要杀了我吗？就像杀了他一样吗？”
巫马相介神情逐渐变得冷峻无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就像看一位陌生人。他想说，不会的，我不会这么做，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要杀你呢？
“其实，我也想杀了你，小厌。”
“我想要彻底成为那个……残酷到底的人物。其实，我以为你会祝贺我，明白我是身不由己的……可是，只要看到你清澈的眼睛，倒映出我的身影，我就感觉到自己仿佛…浑身都沾满了鲜血与罪恶。可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
巫马相介悲伤而冷静地想。慕容松成为皇帝，第一件事，一定是清算曾经背叛皇室的巫马家，家族的权威崩塌，事关性许多人的命。
为什么，我一定要放任自己应得的世袭的爵位被剥夺，甚至被处刑呢？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慕容会回来。为什么、就不能够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在梅里亚斯联邦，安静地做一个平民呢？
为什么……他就不能够、平静地被流放、褫夺，甚至于杀死呢？
支持他的那些贵族只是想要借他的血，制造更多的杀戮与不稳定，如果没有他，那么平静怡人的校园生活，恐怕能够悠久地持续下去。
说着，他似乎被窗外的暴雨彻底打湿了，只剩下一些寒冷的东西在心里破碎。
是啊。
你算是什么东西？
在她的眼里，你算是什么东西？
就算你把全世界都捧在手心，讨好她，递给她，可是她就是不稀罕，你在她眼里就是个喜怒无常、一如初见的阴暗而低微的人，永远比不上一个路过的路人，一个被她随手救下就真心以待的人。
其实你自己不也是这个随手的人吗？
又有什么办法？
年轻的君主坐在御座上，他似乎放空了。修长的手指撩起她的一缕纤细的碎发，静静地凝视着。
巫马相介缓缓道，声音里有轻微的悲哀新，混杂在他清澈而沙哑的音调之中：
“其实，我未必想做皇帝，我只是没得选。我没想到，公爵阁下竟然敢协助他秘密进入宫廷。我也想看看，他是否真的是命定的皇太子，有背负弑君罪名的勇气？我站在御座之后注视着这一切。其实，我要感谢他，如果他不动手，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掉这两个棘手的存在了。”
小厌：“……”
小厌：“你真是个怪物。”
他抬起眼来，“小厌，你说，我是怪物。那么，如果他当上皇帝，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下场会是怎样的？届时，家族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你会像维护他这样，维护我吗？”
小厌颤了颤嘴唇，纤细的少女那双眼睛似乎想说，我会的，我依旧会的。然而，巫马相介看着她这样下意识回答的神情，默然片刻后，露出极轻的笑意，其中淡然的讽刺，不言而喻。
他低下眼睛，把玩着拇指的蓝宝石戒指，缓缓道：
“在那不久之后…我更没想到，把持中枢，逼迫议院和教廷修改法案，派人拿下这个篡位者，发布讣告，一切竟然是这么顺利。”
“现在，我只感觉，这之中感觉，真是太好了。我不必再顾虑旁人的感受了。”
看着她，他静默几秒后，身体里残酷的那一部分占了上风。
巫马相介吩咐道：“公爵阁下。麻烦您，把她扶起来。以及，把这位僭越的不信者，处以绞刑，我需要看到他的脑袋悬挂在中枢门上，就像他的父亲那样。你现在是司法部的主人，我想，你会处理妥当的。”
“……”
小厌声音低低地道，“不。”
她依旧紧紧地抱着慕容松，眼睛里有惊惧，有憎恨，有寒如凛冬的清冷。她对上巫马相介冰冷的双眸，刺痛的话语一字一句地道：
“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
年轻的君王修指缓慢地掐住她的下颔，眸光浅淡，矜贵温和地俯下身来。他眉眼之中，隐约地映射出还在府邸时的青年气息。
然而在此刻，却像是远去的雨雾一般，氤氲不清，透着彻骨的阴冷与亲昵。
“小厌……”
“你这么说，我才…非杀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