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知微所言,云天骄在听了那些流民的话之后,第一反应是鬼神之力作乱,但是当她想到穆戈作为乞丐曾在京中生活,便考虑会不会是他将皇上猜疑沈珩桢的消息透露出去。
毕竟乞丐虽不起眼,卑贱无人在意,却往往是消息最为灵通的群体。
“我的确怀疑,可若当真是他将消息通传回莲县,算算时间也不对。流民应是自沈珩桢收到诏令回京后,便立刻动身了。就算穆戈在京中听到风声,与皇令同步离京,也不可能快过官驿的传信速度。”
知微点头:“不错,乍一看,这叫穆戈的少年有几分可疑,但仔细推敲,他不可能是煽动作乱之人。怕只怕如今陛下震怒,认定这是有人处心积虑荧惑黔首,急于捉拿头目,底下的人为了交差,会盯上穆戈。”
云天骄立刻明白了知微在担心什么。
穆戈在这些流民之中如此被拥护,朝廷一旦动了他,只怕要出大事。
“陛下……应该不至于如此草率,就算情急之中误抓了人,调查清楚后应该也会为其洗脱罪名的。”
云天骄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却还是担忧,毕竟最近云天齐一桩桩一件件事做的,实在是让人怀疑他的心智。
知微点到为止,不愿继续加重焦虑,便顺着说道:“但愿是小神多想,穆戈毕竟年幼,或许陛下并不会注意到他。”
云天骄第二日早上是被帐外一阵争执声吵醒的。
“因何事喧哗?”
她收拾妥当走出帐子,见到穆戈正被几名负责守卫的士兵拦在外面。
卫兵道:“长公主恕罪,这人要见您,我等阻拦,他却始终不肯离去。”
云天骄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见他一双丹凤眼略有些红肿,似是刚哭过。可少年的表情分明平淡内敛,看不出有丝毫情绪波动,更无从推断他因何哭泣。
“你要见我?有何事?”
云天骄示意卫兵将穆戈放进来,少年走到她面前下拜叩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草民斗胆,恳请长公主殿下开恩,允许流民中病重者进城修养。”
云天骄心下了然,命穆戈起身,问:“你家中可是有人病了?”
穆戈并未站起,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答:“草民不敢欺瞒,家中祖母病重,昨日太医诊治过,建议祖母找个遮风避雨的屋子养病。然而草民恳请殿下恩典,并非只为了祖母一人,城外郊野风寒露重,虽有帐篷落脚,重病者却难以安寝,还望长公主殿下开恩。”
云天骄问:“病重者几人?”
穆戈答:“病重者十六人,另有老幼轻症者七人。”
云天骄眸光中不免`流露出几分赞许,此子举止有度,头脑清晰,她虽只问病重几人,他却又特意提到老幼轻症者,这些人虽不是重病,却也同样急需更好的食宿条件。
他未明言,只将抉择权交给她,盼她可以怜惜老幼,分寸拿捏得刚好,既为流民争取了更多条件,又不惹人生厌。
“也罢,我今日返程,这些人便与我一道吧。”只是区区二十几个人,云天骄倒是可以直接决定。
穆戈寡淡漆黑的眼终于绽放出几分神采,他大着胆子望了云天骄一眼,再叩首,“草民代乡人叩谢长公主殿下!”
云天骄点点头,又问穆戈:“你可念过书?”
穆戈此时已站起来,恭谨地垂着眼,“回殿下,在老家时读过几年官塾,认得些字。”
云天骄笑道:“你很好,可想与你父亲一样做官,效命于朝廷?”
穆戈愣了愣,似是完全没想到云天骄会有让他入仕的想法,如今做官还主要依靠举荐,他这样的平民百姓,没权势没背景,纵使父亲做了个小官,也是没什么机会出头的。
而今长公主殿下如此问他,俨然是泼天的富贵机会摆在眼前。
就这怔然的片刻,他脸上总算出现了几分年轻人该有的青涩和茫然,不再像平常那般老成。
云天骄看得越发喜欢,道:“你在此好好安抚你的乡人,告诉他们不要再提为小沈大人请命之事,小沈大人与我和皇上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不会有事,反倒是你们,如此多的人逼临皇城下,小心被扣上乱党谋逆的罪名。”
穆戈回神,也明白其中要害,谨慎道:“草民明白,替乡人们谢过殿下提点。”
“好了,你去通知需要转移的病患,一个时辰后随我回京,你放心,我必好好安置他们,待此间事解决,再让人护送你们回乡。”
队伍即将启程时,云天骄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寻找穆戈的身影,见他正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祖孙两人依依话别,老妇人看着虚弱,精神状态却还不错。
云天骄看清楚那老妇人模样,不禁“咦”了一声。
知微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凑过来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云天骄微微蹙起了眉,“你觉不觉得,穆戈的那位祖母看上去有些眼熟?”
知微凝眸片刻,忽道:“是她。”
云天骄惊讶回头:“你认得她?”
“殿下不记得了?”知微提示:“上巳节,兰汤祓禊,在夙夜池中,鬼王还愿。”
云天骄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是那位向你还愿的老婆婆!她说她孙儿重病痊愈,还求你保佑他孙子今后一生逢凶化吉。你因老婆婆做了一辈子善事,便为其送上祝福。对了,当时那婆婆说过,她家孙儿名叫小戈儿,就是穆戈!”
那时候云天骄还不知道知微的鬼王身份,如今想起这些,倒是颇为感慨。
知微也颇感意外:“原来穆戈是她的孙子,我只听她本人日日夜夜向我祈祷求拜,倒不曾知道她的孙儿是谁。”
云天骄心中却舒了口气,唇角扬起,“既然得了鬼王的祝福,那穆戈此番应该不会有事了,承你吉言,他必逢凶化吉!”
因为心情大好,云天骄临出发时,还不忘对穆戈叮嘱:“记得,此事了结后,来京中找我,这是我的手牌,你到时候去宫门外,将这牌子随便交给一个守城卫兵即可!”
穆戈双手高抬,珍而重之地接过手牌,目送长公主殿下的仪仗渐行渐远。
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身量,如初露风华的苍松翠柏,屹立风中,打着补丁洗的泛白的布衣上落下晨光,鲜活明亮。
“草民感念殿下圣恩,愿殿下福泽千秋。”少年遥遥叩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虔诚恭敬。
因带着二十几个重病之人,回城的速度比来的时候慢了许多,云天骄也不急,半途休息时,还特意探望了穆戈的祖母。
老人受宠若惊,连连要给云天骄磕头,正劝止间,忽听前方马蹄奔腾,竟是来了一队骑兵。
云天骄看向为首之人,心中一跳,那人是司隶校尉,姓石,可此时穿的竟是绣衣直指的服饰。
绣衣特使多为皇上临时委派,专门负责追捕谋逆重犯,着绣衣、持斧钺,遇反抗可先斩后奏。
司隶校尉纵马疾驰,直到近前,看清是云天骄的座驾,才堪堪勒马停下,翻身下来行礼。
“石校尉这是要去追捕何人?”云天骄问。
石校尉道:“回长公主殿下,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流寇匪首穆戈。”
云天骄眼皮直跳,“流寇?匪首?怎的就定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