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监军便和如今这位左军中尉一样,虽是阉人,却手执军权,不敢叫人对这些无根之人有半点轻视。
可父亲不一样,一个阉人借着天子的威风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把手伸进他的军队里。
他岂能忍?便是一刀斩下头颅来。
后来,天子陆续派来三任监军,再无一人敢在父亲面前抖威风。
那时他只有九岁,早见过战场生杀,自是亲眼看着士兵砍下监军头颅,看着满场将士鼓着眼睛,如沙场杀敌一样以刀剑击盾,一声声喊着杀!杀!杀助威。
黄沙飞扬,不曾迷他眼。
唯有自豪!
那时他和父亲一样,只想着只要有一番忠心自不惧流言碎语,天子也会明白卢家军的可贵忠诚的。
如今再看,实在天真呢。
店铺里的人买足了东西便出来了,泊君跟在两个妹妹后面,似乎有些不耐烦。
卢昶又想起方才那幕。
十五岁的少年,有世子加封,父亲虽过世,却是国公爵位,却被一个阉宦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卢昶却是一点讥讽之意也没有。
他问过自己无数次,若有一日他与这些阉宦两相对立,他该如何自处?
不想折节便要落个砍头的下场,或许还要牵连高家。
若是也利索地跪下请罪,或许卢家后人这样尽失先父尊严的做法倒还能给阉人取乐,为自己赚些苟活的机会。
徵不知道卢昶在想什么,只是瞧他神色凝重,该是还在为方才的事耿耿于怀。
他默自回到座位,独自喝起酒来。
好!还能生气便好!就怕他无动于衷。
静婉回了自己的小院便关上房门,在床上紧紧抱着自己。
她胆子小,禁不得吓,现在平静下来,待把街上的事细细想来,便猜自己该是得罪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以至于让泊君都害怕得一起跪在地上。
若不是为了救她,这事怎么又牵扯得到泊君身上?
静婉越想越害怕,忍不住一下一下地咬着被子。
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这事果然没完,街市上的事传到国公夫人耳中,她当即把爱子叫进大厅,让泊君躺在长椅上,让两个小厮轮流换着杖责。
泊君受刑时,高家众人都在场,
小厮换了一轮,国公夫人却不叫停,咬紧了牙,硬着心肠看儿子早失了血色的脸。
泊君旁边跪着静婉,她恐一生都没有像今日一样磕过这样多的头,头撞击到地上的声音也响,不多时,额头一片全红了,隐约间还有血液从肉里渗出。
再看泊君,已快要晕倒,静婉再忍不住,要替泊君挡下来,却被国公夫人叫人拉开。
卢昶还未进大厅,就听得静婉的哭声,他疾步进去,便见她拼命叩首,长椅上的人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板子再下来时,卢昶一手接住,从奴仆手里提来,重重扔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泊君,淡淡道:“便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也自有官府来罚,今日到此为止!”
虽是对着国公夫人说的,却是看向了王氏。
王氏闲闲地放下茶盏,这才悠悠道:“毕竟是小辈,大嫂确实是责罚严重了。还是赶紧给泊君找个大夫看看吧!”
她既已发话,国公夫人没有再说什么,等目送王氏离开后,才叫人抬着泊君回房。
众人散去。
诗君走前,红着眼睛恨恨对静婉道:“害人精!”
空旷的大厅里,静婉捂着脸,半个身子跪倒在地,眼泪从指缝里聚滴成流。
还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大夫来看后,开了几盒药膏,吩咐每日抹上三次便好。
卢昶进来后,亲自给表弟上药,泊君已疼得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内室只有他二人,十分安静,倒也让外厅的声音传来。
没有外人在,国公夫人难掩伤心,泣涕涟涟,她这样难过,老太君实在不好过于指责,却也心疼自己的孙子无辜受累。
“便是打上几杖就好,何苦要让他受这样的罪。”
国公夫人也哭道:“她不说话,我哪里敢叫他们停下。就怕她不高兴,以后要连累了我们泊君。”
老太君重重叹息,却是一个责怪的字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