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摔懵了。
刚刚自己滚了多少级楼梯?
她不记得了。
她只好再重新开始。
这次终于没有再摔下去。她记住了台阶的数量,就继续往下走。
摔倒了就爬起来,太痛了就缓一会儿。她知道自己的衣服早就破了,现在的样子不太体面,不过她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尽量快地适应黑暗的世界。
原来觉得那么那么短的路,现在竟然变得那么漫长,怎么也走不到头。自己尚且还有灵视,那些完全看不见的人又该多么无助呢?
失明真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
如果在这个时候遇见羂索的话,自己不是死定了吗?
不过,肉眼不能用的情况下,灵视好像反而变得更清晰一些了呢。
她再次从地上爬起来。
“嘶……”百穗手撑在地上,一下子被手腕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好像扭了。
看不见。
她轻轻摸了摸。
好像肿起来了?
应该没问题吧?
她一定、一定、一定要做到不依靠别人也能走路。
气味、声音、触觉、灵视、记忆……她要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东西。
百穗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有足够的时间说服自己克服心里的困难迈出一步,再说服自己慢吞吞地迈出下一步……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她做,所以她不能停留在这里,不能被黑暗打败,甚至不能像从前一样长久地思考。
前面是什么?是一片平地,还是一面墙,还是堆满了东西,亦或者,是一个深渊?
她要自己告诉自己。
“百穗。”临近夜晚,家入硝子在路边抽烟,看到了她。
她本来想着把烟抽完再去找百穗,可是百穗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开始笑,脚下的步子也变得着急起来,她怕百穗再摔倒,只好朝她走过来。
“硝子!这里是教职工宿舍东边的长廊对吧?”百穗惊喜地叫道。她想要抱住家入硝子,但是又想起自己身上摔得很脏,于是就及时把自己的手收住。
“对。”家入硝子把烟用嘴叼住,两只手抓住百穗脏兮兮又擦破了的手。
“痛!硝子!”百穗皱起脸痛呼道。
知道痛为什么还要这么着急地往前走呢?而且你明明说自己有灵视不会有问题的,结果现在却把自己摔成了个泥混着血的样子?
家入硝子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她拉到一边坐下,给她治好伤。
“好了吧?今天你已经够努力了。”她用自己的手指帮百穗把很糟乱的头发撇开,挽在耳后。
可是她那缕头发很不服输地滑落下来,于是家入硝子轻微地一蹙她漂亮的眉,嘴里叼着烟,又给她挽了一次,这次才挽住了。
百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她还没有做到行动自如,所以现在不想回去找五条悟。
“天都黑了,百穗。”家入硝子叹了口气,把嘴里的烟拿出来,用两根手指夹住,一点烧完的烟灰随着她的动作而掉落。
可是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百穗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有些孩子气地想。
虽然温度下降了一些,可是她现在又不知道天黑没黑。
她想要靠在家入硝子的身上,想想还是没那么做,只是向后靠在椅背上,将腿翘得更高。
“硝子,你又在抽烟吗?”
“嗯。”家入硝子把手里的烟拿远一些。
百穗低头晃晃腿,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她:“烟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烟就是烟,并不好闻,你现在应该也能闻得到吧?”
“……”她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过了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加深了。
即使周围已经渐渐没入黑暗,百穗苍白的脸也逐渐变得不清晰,家入硝子也能看到她脸上的这个笑容。
她在笑什么呢?家入硝子看着她憔悴又漂亮的脸,任由手上的那只细长的烟沉默地走向死亡,一缕薄薄的烟雾从她的手中飞上夜空,烟灰则星星点点地撒下去。
“硝子,我想要陪你抽烟。”百穗朝她凑过来,还是带着笑,嘴微微张开,似乎已经料准了她无法拒绝。
不是“自己想要抽烟”,而是“想要陪你抽烟”,这样狡猾的话让家入硝子忍不住笑。
百穗可真是个坏孩子。
家入硝子在心里这么想着,自己叼住自己的那根烟,顺从地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根,递到她嘴边,被百穗轻轻咬住。
“被呛到了怎么办?”她看到百穗不太熟练地咬住烟,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百穗说不了话,也不想把烟从嘴里拿出来说话,她凑得离家入硝子更近,朝她可怜兮兮地眨眨自己无神的眼睛,一丝沾着血的发丝又垂了下来,搭在家入硝子的手上。
百穗黑色的头发黏糊糊地撩了一下她。
于是家入硝子只好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打火机给百穗把烟点燃。
“咳咳……”她猛吸一口,打算像家入硝子一样优雅地吐出来,果不其然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家入硝子的那支烟已经燃尽,几乎要烧上她的手指,她把手里的烟熄灭,扔进垃圾桶,随后手抚上百穗的背,向下顺气,安抚她咳嗽着耸动的肩背。
终于到了整点,并不很亮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都亮起来,照亮了她们的脸。
家入硝子这才发现她在一边咳嗽,一边流泪。
她的泪水一条一条,晶莹发亮,像一串一串的宝石。她原本无神的眼睛里蒙了这层宝石,又被这路灯照着,好像又像从前一样有了光,脏兮兮带着血的脸蛋被这宝石般的泪水洗刷着,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过了一阵,她涌动的肩膀逐渐平息。她用手背左右抹开脸上的眼泪,于是那张留了泪痕的脸又变得统一地脏起来。
“呛死我了!”百穗笑着说,眼角发红。
“……我和你说过的吧?”家入硝子看她露出笑,一直揪着的心才放下来,无奈地朝她伸手,她没有递过去,而是又忍受着吸了一口。
这次她没有咳嗽,也没有流泪了。
并不好闻的烟草味像火烧一样地窜进她的口腔和气管,又染了她的肺,随后什么东西好像从她的上颚飘上去了,一直飘进她的大脑,把她的脑袋给整个罩住,让她觉得有些迷糊。
并不舒服。
眼前是黑的,眼睛并没有好起来。
羂索大概也还活着。
烟有什么用呢?
“吸烟会让人感到高兴吗?”她这么问道,毫无留恋地把烟递给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接过去。“说不上,不过是消遣。”
“消遣什么呢?”她接着问。
“嘛……”家入硝子被她问住了,她顿住自己的动作。
今天她又接收了一具咒术师的尸体,死了有段日子才被找到,一堆断肢,她勉强给缝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