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微微摆动,头顶的声音猝然透出寒意,“缘何迟疑?”
“不敢瞒大人,碧烟非我真名,但女君说我既然不再是她身边的人了,从前做过的事行过的路都不能有丝毫痕迹。从前的我已经死了。”
“银殿最擅长与死人打交道。”
天渐渐大亮。白玉地面反出明晃晃的晴光,银怯衣角的银线也随之愈发刺目。
“是。银暗手段我从前在女君身边亦有所耳闻。大人眼里没有死活的差别,入了银殿水牢,都是不得好死的厉鬼。”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
“宫里头竟这般编排我。这样的话我当不起。行了,我这里没有多的事情好吩咐,你也别在我这里消磨精力,那二位可比我难对付。”
那...二位?
我眼底一花,银怯已然走远。
“仙姑,碧烟仙姑?”
那仙官喊了数声我才回过神来。
“仙姑莫要多想,银怯大人没有旁的意思。只是银殿行事一贯谨慎小心,大人试探两句再正常不过。银怯大人他...其实为人亲切得很。”说着却兀自抬手按了按额角冷汗。
“我明白。”欲要再问,仙官却加紧步伐催我匆匆赶路。
白玉道的尽头原先是已故天君最心爱的园子,园中一步一景,建造得精妙绝伦。可就在我远遁仙界的这数千年里,园子被拆得面目全非,唯独一条绕园的游廊尚存,依稀保留有往日旖旎。
凡人爱留存古迹以怀古思今,可对于万古长青的众仙家而言古今皆同,并无可思,亦无可回望。
游廊环绕间,一座高阁不知何年何月拔地而起。我仰面望去,直抬得脖子酸痛才遥见阁顶。饶是在仙界,这般高阁也属实罕有。
立于阁前,只觉自身渺小,微如蝼蚁。
阁中门窗皆是大敞,透出里头夺目灯火,几乎映红一方天地,染得朱红梁栋更添一层肃穆又腥气的血色。
仙官行至此处,愈发噤若寒蝉,比方才在银怯跟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这才发觉游廊之内不仅是他,万物皆无声息,连头顶都是风凝云滞,仿佛不敢擅自游移,使得这方天地虽属于仙界,却有仙界都比不上的神秘高贵。
我心若擂鼓,终于忍不住问道:“仙官,这是什么地方。”
那仙官将声音压得几乎只余气音,敛眉顺目道:“仙姑莫在这里多问。我们进去说话。”
我只好惴惴不安地随他入阁,刻意留心顶上匾额与四下楹联,却未见一字。
门里并无冗杂陈设,唯有四面高至天花板的架子,架上布满灯烛,如一片无边火海。中间一条鎏金步道通向里间和楼梯,每层布置皆如是,除了高耸入云的最顶层。顶层无人得进。
阁中虽门窗大开,但灯影齐稳,不见丝毫摇曳。
仙官走在我前头,越往里去背脊躬得越低,像是被四下威严压弯了底气。
直到走到鎏金道尽头的一扇暗门前,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憋出个笑脸对我道:“到了到了。”说着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请我进去。
暗门里是一间宽敞的后堂,里头其实灯火通明,但与外面的灯海比便显得十分昏暗,我适应片刻才看清四下共有七套案几,空置两张,伏案的仙官与领我来此处的那位一般穿着,见我二人进来,皆起身颔首相迎,但并不多言。
我便也与他们点头示意。
“这位是碧烟仙姑,往后大家便是同僚。”
我再也忍不住,开口道:“其实女君并未对我言尽此间机要,还请仙官们不吝赐教,详尽告知。”
那仙官惊诧道:“你竟不知?”其余仙官亦面有愕然之色。
我只得点头。
“是了,你若提前知晓,未必肯来。这里是...这里其实没有正式名头,但却是如今仙界最为紧要最为关键的一环。我们这些人被称作神使,天神与仙界往来事宜皆有我们七个协办。”
天神二字,振聋发聩。
我僵立许久,面色愈见惨白。
那仙官以为我是吓坏了,忙宽慰道:“你且安心,天神与仙界若无大事鲜少交流。这高阁已立了百年,我们还不曾见过天神模样。倘若哪日纡尊降贵而来,我们与你是一样地诚惶诚恐,大家共同担着罢。”
其余仙官纷纷应和。
我背向暗门外汹涌灯火而立,只觉脊骨似受火炙,灼痛难忍。
“不错,的确是...诚惶诚恐...”
“仙姑可得从过去大错特错的偏执谬思里抽离出来。二位尊神护爱众生,绝非是...绝非如从前我们道听途说的那样。”
道听途说?白纸黑字的史书,血流成河的屠神之战,万万年势不两立的恨,如今只用“道听途说”便可翩然揭过?
恶神之名乃我砭骨之痛,一剂敷衍在皮肉上的膏药何足止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仙官们俱都一副心知肚明却讳莫如深的模样,可见此中关键竟是人尽皆知,我若追问,难免令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