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世代经商的慕家,必定财力雄厚,家产无数。
五位掌门虽然日常不涉人间此类事,却都是对世间法则多有洞悉之人,瞬间便将北原城之前的动乱同慕家的突然消失联系了起来。虽心中只是隐隐有所猜测,但都面色凝重。
倘若他们心中所想是事实,而慕家又确实灭于邪魔之火,那就意味着,当年的北原城王定然同邪修有所勾结。
许久,紫杉门沈天闻叹道:“此次出现的邪修,其所作所为,确实超出了以往的想象。”
戚郑南道:“事不宜迟,还请吴掌门尽快派出弟子,前往石沟山和慕家遗址。”
吴葛翁道:“各位请放心,老夫会立即派出弟子。”
戚郑南神色凝重地缓缓说道:“倘若此次的邪修,藏身于人间我等无法搜寻之处,那便真是不好办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懂了。若是多年前邪修真的与北原城王有所勾结,虽然那时的北原城王早已身亡,那现在呢?邪修会不会还同北原城王有联系?倘若邪修藏身于王府这样的地方,修行界是无法冒然前往搜寻的。虽此事暂时无法确定,但至少,现在大家都开始把目光放到了这座先前从未特意关注过的城上了。
三门二派最终决定,由黄杨派和红枫派各派出五名弟子,分别前往两个地方,这样会更有效率一些。
掌门会很快结束,大家都想尽快开始行动,或是,尽快知道结果。
离开议机阁后,戚郑南原准备直接返回掌门院落,途中看到古山白正等在议事堂外的院落中,于是在议事堂前落下。
见戚郑南落下,古山白上前行礼道:“山白见过师父。”
戚郑南看着已然恢复神采,但亦比之前更为内敛的古山白,道:“你闭关结束了?”
古山白道:“是的,师父,所以,特来见师父,想知道现下邪修是否已经有了下落,是否有需要弟子的地方。”
戚郑南点点头,道:“到屋内再说吧。”
于是,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往议事堂内走去。
古山白虽然身体复原归来,却再不是曾经的古山白了,至少,再不是昔日同戚郑南十分亲近的古山白了。戚郑南已经知道古山白解掉情毒的原委,知他心性已大为不同,将来的修为必定会再行突破,成为修行界无人企及的高峰。与此同时,拥有清静之心的古山白,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有了超凡脱俗之感,待人待物,依然谦恭有礼,却多少透着不会再执着于任何人事的淡然之感,就连荤腥之食也再不碰了。此种清淡之感,即使是面对昔日最为敬爱的师父,也没有消退半分。总之,昔日师徒间的那种亲近之感,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当日,古山白自栖隐小院返回济鼎峰后,便去见了戚郑南,告知事情始末,并提出要去云崖洞闭关小段时间,以让身体完全恢复。那时,戚郑南看着神色气质已完全不同的古山白,很多想说的话,已然说不出来,最终,只是点点头,道:“去吧。其他事,等你修整完后再说。”
同样是那一天,古山白刚走出议事堂,便撞见匆匆赶来的戚云琳。戚云琳见到已然痊愈的古山白,激动得泪流满面,带着愧疚悔恨说道:“对不起,大师兄,这一切皆因我而起,请你原谅我。”但古山白只平静地看着戚云琳,语调平和地说道:“云琳师妹,既是一切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此种种事,如今看来,都是我必然会经历的劫数,我不怪任何人。道途漫长,稀有之事更是珍贵难寻,今后,你我皆要更加努力才是。”说完,对戚云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随即,唤出灵剑,驭剑而去。
戚云琳看着变得清淡从容,同时带着淡淡疏离感,亦对她无半分责备之意的古山白,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戚郑南慢慢从议事堂走出来,看着远去的古山白,以及站在原地,被古山白的变化惊讶到的戚云琳,暗自叹息一声,走到戚云琳身旁,道:“云琳,跟我去书房,我有话同你说。”
在掌门院落的书房中,戚郑南看着最近消瘦低迷不少,面对他时,始终低垂双目的戚云琳,心中五味杂陈。责备的话,他都已经说过,此时不想再说。而且,看得出来,经历这件事,戚云琳已经得了教训,这比他一味责备有用多了。
书房中光线柔和,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味。
戚郑南缓缓开口,温和醇厚的声音中,只有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切:“云琳,山白他此次经历了人生一大劫难,终因心有所悟,体内情毒得以消除。”
过了一会儿,戚云琳才慢慢抬起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道:“爹,你是说,大师兄的身体复原,是因为他有所顿悟,而不是因为那个姑娘?”
戚郑南道:“仍然是因为那个姑娘,只是,并不是原先我们以为的方式,而是山白他突获顿悟,得以彻底放下心中情念,情毒因此再无机缘存在,故此消失了。”
戚云琳露出诧异的神情。
戚郑南继续道:“云琳,现在的山白,再不是从前的山白。爹知道,你一直心系山白,却不知,因心有所系,也容易执迷而误入歧途。如今,山白既已放下过去种种,重获心性光明寂静,今后大概只会一心向道,清简修持,再不会涉儿女情思半分。你若是继续心系于他,今后,定将烦恼失落不断。爹实在不忍心看你继续深陷迷途,故想提醒你,事情既已至此,你也应该有所领悟了。情之一字,向来最易牵动人心,既能使人奋进,亦能使人迷失心性。作为修行弟子,若能觅得一位心意相合的同修道侣,自是不错,若是无缘觅得这样的人,那亦不要勉强,切不可为了儿女之情,迷了自己的本心,误了自己的修行。”戚郑南停顿片刻,突然叹息一声,沉沉说道:“当年,若非我一时心性迷乱,那夜未能待在你娘身边,你娘也不会出事。说来,当年之事,都是我的错。所以,云琳,爹实在不愿意再看到你,因情之一字,伤己,伤心,乃至伤及他人。”
戚云琳倍感意外地抬起头,看向戚郑南。
但戚郑南已经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她的目光。
“好了,爹想同你说的就是这些。回去吧,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山白既然已安然无恙,你亦无需太过沉溺此事。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把自己修整一番。”
戚郑南的侧脸隐在光线的暗影中,加之神色少有地透着失落与遗憾,使得他看上去,瞬间苍老了十岁。
戚云琳从未见过这样的戚郑南,内心受到莫大触动。平时在她面前的戚郑南,要么是高高在上充满威严的青松门掌门,要么是和颜悦色对她有求必应的和蔼慈父。
戚云琳垂下双眸,道:“好的,爹,我这就回去了。今天您同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说完,便静静走出了书房。在返身将房门关上的瞬间,又瞥见,独自站在房中的戚郑南,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神色中,是从未有过的黯然。
十天后,戚云琳来同戚郑南请示,自己想要闭一次长关,不知对现下门派内事务是否会有影响。
“去吧,云琳。青松门弟子众多,你现在闭关,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戚郑南道。
戚云琳也料到是如此。除开掌门之女这一身份外,她并不算弟子中的核心人物,日常多她一人,少她一人,影响并不大,只是,按照规矩,还是要来请示一番。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戚云琳未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话又说回来。
在济鼎峰的议事堂中,戚郑南和古山白,像曾经的种种事都未曾发生过般,谈论着目前修行界收集到的邪修线索,以及刚刚结束的掌门会议。
然后,戚郑南道:“石沟山的小村,以及曾经北原城慕家遗址,现在究竟是何状况,最迟后天,应该便可知晓。至于下一步会如何行动,需等两派弟子返回后方可确定。”
古山白听完戚郑南所述后,道:“山白的身体目前已经无恙,后续如有任何事,师父尽管安排弟子就是。”
戚郑南点点头,道:“好。”
正事谈完后,看着神情清淡的古山白,戚郑南略微犹豫后,还是开口问道:“当日夜姑娘离开栖隐小院后,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古山白道:“弟子不知,当时亦未问及。很可能,是同风道友回了风潜谷。”
“将你病危之事告知那个孩子,此事,估计你也怨过为师吧!”
古山白微微一怔,不愿说违心的话:“是的,师父,当时,有怨过。只是,待一切过去后,也知道师父这是为弟子着想,加之心有所悟,种种杂念心绪,皆已化作虚无,因此,对师父就再无怨言了。”
戚郑南叹道:“山白,无论你怎样变,心地光明朗然这一点,却是从未变过。所有这一切,虽说是由云琳而起,但究其根源,都是在为师我。为此,为师替云琳向你道歉。虽然你已不追究此事,对云琳亦无责备之意,但这句道歉,始终是应该说的。”
古山白忙道:“师父言重了。比起山白受的一点磨难,师父二十多年来对弟子的悉心照顾和培养,此恩莫大,甚于一切,所以,又怎敢让师父对山白说道歉。”
戚郑南微微颔首道:“好了,山白,此事就不再提。接下来,我们就把精力放在如何对付邪修上吧,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古山白道:“好的,师父。”
待古山白离开后,戚郑南负手站在议事堂中,看着正后方墙壁上挂着的“乾坤朗然”和“正气秉承”两副丹青墨宝,愣神片刻,终是忍不住怅然感叹:想他戚郑南,自担任青松门掌门以来,虽兢兢业业,守得师门业基未有任何败坏和消退,在此方面,也算不负师命,无辱于师门,但他这一生,终是有欠于两名女子,所以他这一生,是难得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