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护玩偶的人都知道,玩偶经不起磕碰,也耐不住冷热。只能将一颗真心捧给它们,从不舍得让它们尝一点悲苦。悉心照料、精心打扮、事无巨细……桃亦是如此,便当桃白亦是如此。
他不忍消磨桃白的真心,何况这样的事又能发生多少次呢?必不是无数次,也不可能持续此后一生。故而桃亦便只能兀自吞下胸口漫生的酸涩,扬起笑容。
他记得某日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的失望,也只能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当他下一次醒来时,拥有的仅仅是死气沉沉的房间,和陪他入睡的玩偶。
可这梦又如此真实。他能清晰地看到少年耳畔末梢的微光,能数得清少年的睫毛,更能感受到二人的双手交握时,指纹的错落。
桃亦缓缓阖上双眼,鼻间的酸涩很快漫上眼角。他不想桃白发觉他又要哭了,便佯作乖巧。
可桃白何其敏锐。这是他的唯一,倘若他连对方的眼泪都无法发觉,那这份珍视和亲密,将多么空洞。
于是他用热毛巾盖住了少年的眼睛,将人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问:“我弄疼你了?”
桃亦脸上的尚还未彻底愈合,不宜沾水。桃白擦拭的时候格外小心,生怕让少年再多受一丁点苦。桃亦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想到自己无意的行为会让桃白愧疚,连忙解释:“不是的、我不怕疼……不、你没有弄疼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桃白的声音压在桃亦耳畔,竟莫名和前一句的小心翼翼产生了些许反差般的压迫意味。但桃亦纠结于是否要告诉桃白真相,并未发觉。
最终,他还是坦诚道:“桃白,你好像我的一个梦。”
任何孩童,在年幼时,可能都曾做过这样一个梦: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某一天突然活过来,和自己一起玩闹、吃饭聊天、一同入睡。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积累、视野的拓宽,许许多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破碎,变成漂浮在回忆海洋中的泡沫。
现在,桃白何尝不像仙度瑞拉的水晶鞋,在某一时某一刻,12点的钟声敲响,就会消失掉呢?
这让他如何不害怕?如何不苦涩?如何不恐惧回到无数个独自醒来的暗夜?
但他解释时,却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断断续续,好像在回忆,又好似不知该如何启齿:
“我母亲……那个蠢女人去世那天……那天夜里太冷,我钻去她的被窝里睡,等我早上醒来,看见她吊死在床前。”
“她那时候一直很讨厌我,又是打我又是骂我,我都不会哭。她吊死那天我也没哭,我去找我当时觉得很好的邻居,是他们报的警……她的葬礼上我也没哭……我那时候很坚强的、也很独立。大人们都这么说我……”
「这孩子怎么不哭?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一个孩子真的能冷血到这种地步吗?」
“那些天晚上不会有人管我,我饿了就去警察局对那些大人撒娇,他们会分给我一个面包,运气好的话也能吃上一顿饱饭……填饱肚子后我就会去街上。那时候街上有一家满是玩偶的店,我夜里就钻进去,躺在玩偶篮子里睡……”
「哪里来的臭小鬼,把我家的玩偶都弄脏了。你家大人呢?让你家大人来赔!」
“那时候我比谁都希望,玩偶能活过来陪我。呆在玩偶中央让我觉得无比幸福,比在任何地方都幸福。”
“……”桃白安静地听着。听着少年娓娓道来。
“桃白,你是玩偶变的,不是么?”尽管被蒙着双眼,桃亦还是摸索着触及了桃白的脸颊。他缓慢而珍视地用指尖描摹着少年的眉眼,桃白便安静地垂下头,任他抚摸。
那对消失的兔耳不知何时又生了出来,垂在桃白肩上,又顺着肩部的曲线,垂落在桃亦的颊侧。桃亦对任何毛茸茸都无法抗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偏头蹭了过去。
但桃白却钳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昂起头,将双唇递了过去。
——一个很轻很轻的啄吻,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再迟钝的人也该猜得到,桃亦为什么会哭了。桃白没让少年继续剖白自己。任何的剖白都是自揭伤疤,无论过了多久,即便伤口已经愈合,都依然会疼、会痛、会让人觉得丑陋、或是生出血丝。
即便桃亦不曾明言请求的话语,桃白也知道他想听到什么。于是他啄吻着少年,像是在盖一个郑重的印戳:
“桃白不会离开桃亦。”
“我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