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曰夷患日炽
南漳、保康交界处,五溪蛮寨已连缀三十余寨。去岁腊月,蛮众夜袭荆门卫所,焚毁屯田仓廪。今烽燧台戍卒仅存半数,箭楼垣墙半颓,狼烟示警之制尽废。
臣窃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敕令湖广都巡抚,限三月内修复荆襄驿道十二驿
其二,太常寺择吉日重修江陵文庙,礼部颁行《荆襄教化录》
其三,户部清丈田亩,按《鱼鳞图册》重新核赋
伏愿圣明烛照,俾使荆襄复为盛世屏藩。臣不胜惶恐,谨具奏闻。
左闻冉拜
隆兴四年腊月望日】
天呐……
左闻冉的眼睛都瞪大了。
这温落晚写的,就像她实地去考察过一般,几乎将她看到的,想说的,都说了。
不愧是靠本事考上的官,同她这种“关系户”就是不一样。
“就那……那短短的几句话,你给我扩张出来这么多?”
“嗯哼。”温落晚点点头,“公文就是这般写的。不过,这玩意儿看多了头疼,我相信陛下还是更爱看你写的奏章。”
“老天爷,你还真是当官的料。”左闻冉十分满意地将奏折收了起来,“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也去过荆州?”
“地方官员每年奏上来的折子要先过我和左大人的目才会奏给陛下,对于各个地方的大致情况我还是清楚的。再说了,你自己的折子里不也写了这些吗?”
“哦对哦。”左闻冉才想起来自己在折子中将这些事记下来了。
年纪大了,一时间记性不大好。
“趁着这会儿有空,不如你我切磋一番?”左闻冉昂着头,望向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温落晚。
“切磋什么?”温落晚抬起眸子。
“嘶。”左闻冉磨拭着下巴,“不如你我对弈一局?”
“叫我看看当年能胜过我姥爷半子的温瑾晟究竟有何本事。”
“哦?”温落晚上挑着眉毛,“你确定要同我比这个?”
“少废话,转换战场。”
……
温府花园的凉亭里,温落晚执黑子悬在棋奁上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玉石,瞥见左闻冉正用银簪拨弄棋罐里的白子,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清脆得像她眼底跳动的火苗。
“殿下这么着急送死?”温落晚忽然轻笑,黑子“啪”地落在天元位。这是她惯用的起手式——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棋盘切割成四分五裂的战场。
左闻冉瞪了她一眼,簪尖在棋罐边沿敲出急促的节奏,丝毫不退让:“温相的闲庭信步,倒像是等着看我自投罗网。”
她指尖白子如利箭破空,直冲右上星位。阳光透过她鬓边碎发,在棋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像极了那年自己高中状元时她笑着同左修环夸赞自己的模样。
棋局渐入中盘,温落晚的棋形如老树盘根,每一步都沉稳得像是算准了百年后的风雨。
而左闻冉的白棋却似春日藤蔓,见缝插针地缠上来,有次甚至故意露出破绽引她入瓮。
“啧。”温落晚盯着那片看似薄弱的棋筋,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在破寺庙中给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那时的左闻冉,看似莽撞,实则内里全是算计。
不过倒也不是说她的坏话。
“殿下这手‘倒脱靴’倒是新鲜。”她故意让白棋吃掉三颗黑子,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叩出脆响。
余光里左闻冉的睫毛颤了颤,像只偷到腥的猫。
“若在战场,温相这叫诱敌深入。”左闻冉突然倾身向前,发间冷香扑面而来。她指尖按着颗白子悬在棋盘上方,目光灼灼如炬:“可棋盘上……”
那颗子“咚”地落在左下角,瞬间将温落晚苦心经营的厚势拦腰截断,“落子无悔才是真章。”
温落晚呼吸一滞。
这步棋她布置了二十手,本要借白棋的攻势反杀,却被生生截断气脉。
还真是小瞧这个姑娘了。
凉亭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卷起她鬓边簪上的流苏,露出左闻冉藏在袖中的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枚白子,正抵着她心口衣襟的暗袋。
“原来殿下早看穿我的棋路。”她笑着推枰,任由白子如雪片般覆上黑棋的尸骸。
最后一颗白子落下时,左闻冉的指尖擦过她手背,温度比棋盘上的劫争更灼人。
“承让。”左闻冉捡起棋盘上的黑子,忽然用棋子边缘挑起她腰间玉佩,“不过……”
玉佩在空中划出弧线,“温大人输给我的模样,倒是比平日可爱些。”
温落晚望着棋盘上惨败的棋形,一时间有些晃神。
此刻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上,左闻冉的指尖还捻着那枚致胜的白子。温落晚忽然握住她手腕,任由棋子从指缝间滑落:“下回换你执黑子。”
她压低的声音混杂着冬风,“我让你三子。”
左闻冉望着她棋盘上溃不成军的黑子,忽然笑出声来。
“手下败将,半个时辰已到,我的小鸡云鱼羹记得端过来。”
这笑声惊动了檐角铜铃,叮叮当当,像是给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敲响了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