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谊接过筷子,叹气道:“是小王出言冒犯,请侯爷原谅。”
“不敢。”赵缭勉强笑了笑,请安道:“末将用好了,先行告退,殿下慢用。”
说完,赵缭转身就走,手落在屋门上,要开门时,沉思片刻,又回过头来,果然对上李谊看着自己的眼睛。
“殿下,不必恻隐。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你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如此,尽力而为即可,胜负输赢,自有天定。”
李谊的喉咙动了动,半天才缓缓点头。
赵缭双手开门,黄昏余光刹那涌入,将她曝得辉煌而将尽。
李谊将方才接过来的筷子放在桌上时,指尖还有细微的抖动。
明白的、隐晦的道理,李谊都懂,可他就是不能接受。
勇冠三军的元帅,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就无路可走了。
。。。
仲夏时节,时间在日影婆娑之下,过得好似尤其的慢。
赵缭好似又回到了出征前的日子,日光下处理事务,月光下练她的枪,什么都不做的时光里思考。
只有她知道,其实变了的太多。
比如她三次请旨前往鄞州劳军,都被婉拒。
比如陶若里寄来的每一封信,不论多么渠道多么隐秘,都有被拆开阅视的痕迹。
比如各种宴会激增,不知怎么都有赵缭非去不可的理由。
比如她周围潜伏的人越来越多,去见李诫是万万不能,便是连抽身去辋川,都走不脱了。
天气越来越凉爽,赵缭能喘息的空间却被挤压得越来越狭窄,直到看无尽苍穹,也不见自由,只有憋屈。
这段时间里,赵缭见的人越来越多,说的真话却越来越少,性格越来越温顺,只有在隋云期面前,才能咬牙切齿地露出狰狞的獠牙和利爪。
这种生活在初秋寻常的一日,达到了顶峰。
盛安的初秋,夏日灼烧过土地的余温,像是蒸笼下未息的火苗,腾腾蒸着活与死的万物。
本就身体孱弱的康文帝,咳症剧烈恶化,经太医的建议暂时搬离宫城,前往距离盛安百里外的沔池行宫修养。
康文帝这一走,带走了后宫及部分官员,赵缭也毫无意外在这其中。
进了行宫后,前段时间处处受辖制的日子,便显得分外洒脱自由了。
沔池行宫规模庞大,大小官员按照官位高低,或大或小都有单独的起居室。皇室及有爵位之人则都有单独的宫院。
然而,即便赵缭看似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中,独处时间却少之又少。
原本皇帝修养期间罢朝,随行的官员处理的事务几乎俱是围绕皇帝的身体,原本就事少,而皇后不知为何,看待赵缭并非是前朝臣,更像是后宫客。
于是但凡后宫诸人、官眷们聚在一起的事情,或祈福或赏秋,甚至有时只是午后闲聊,皇后都要把赵缭也叫上。
而很出众人的意料,那个曾经的鬼首须弥,阵前的大将军,出现在一个个温馨却琐碎的场合时,居然也算融洽。
赵缭穿上了褥裙,披上了云纱,鬓上簪着金玉,有时额间还有花钿,唇红齿白、顾盼生辉,静谧温婉,与秋日沔池的气质不谋而合。
众人便不禁感慨,天家的富贵温柔乡,才是削骨去筋的塑形场,再硬的骨头进来,也要柔上几分。
无人在意处,只有李谊看得见。
是她藏在衣袂翩飞下的薄甲。
是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她笑着旁观,偶尔迎合。桌下的手执银筷,微小又不经意得游走,似随手摆弄,却招招式式都是赵家枪法。
是后宫的赏秋会上,贵女点名要看赵缭舞剑,众人皆阻,她提裙起身,面含笑意。
宫禁无兵器,她便持贵女玩耍的木剑。
舞至顶峰,她抛剑而起,一个鹞子翻身后正踢中剑身,一踢踢出十年功力,一踢踢出满堂喝彩。
众人只鼓掌喝彩,独李谊看见,她飞身踢剑时眼中的阴鸷,她落地时才又现出的谦和。
或许是因为,满堂无知如醉中,只有李谊清醒知道,她们用以消磨时间的那个人,本来可以出现在多么广阔的地方。
除李谊之外,也就只有赵缭所居宫院的桂花树知道。
那个白日里光鲜亮丽的人,在剥落掉日光的夜里,是如何将桂花树枝做枪来舞。
往往,她初时舞招式,随后越舞越疾速、越舞越戾,直到满院的桂花香都被涌动的风卷走,直到她影色袭月,直到她朗声呼喝:
好枪!好枪!好枪!
好枪,可是只有月亮和桂花树知道罢了。
偏偏这段时间,隋云期未随行,让赵缭少了个能说话的人。唯一所幸,就是能与胡瑶日日相见了。
可惜胡瑶有了身子,已不便四处走动,每每只有盼着赵缭来。
这一日已是申时二刻,赵缭就着已西的日光在书房中读书,一个宫人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