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她却又转了话题:“对了,你之前和我说过需要三个心灵手巧的绣娘跟你学那‘立体剪裁打版’。这儿有三个人,我观察过段时间,手稳、眼准、有分寸,是能培养的料子。”
沈知微闻言,立刻收起悲春伤秋,眼神一亮,回归了利落从容的模样。
庞三娘看沈知微一说到生意那瞬间发亮的眼神,“哈哈”乐了,又道:“我不光把人给你,连身契也一并送你。她们从此听你指使,‘华采坊‘不会再插手。你如今一人操持设计与打版,终归是太费劲了。若要做大,自己的班底得先立起来,商业秘密也得握在自己手中。”
沈知微却摇头:“人我借,身契不必。三娘,容我自夸一句,我的竞争力,不在打版而在设计。那套立体打版法子,如今司衣房里不少人已学去,迟早会流传开。但设计——”说到此,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唇角微扬,“抄得了稿子,学不走脑子。”
庞三娘凝视她一瞬,忽而笑了:“你可真是这长安城里最有霸气的娘子。”
沈知微坦然一笑。
议完正事儿,庞三娘要回府,沈知微则回‘锦绣斋’。
两人并肩而行,路过‘锦绣斋’的院落,暮色已然落下,院中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散落着柔和的灯影。紫月静静站在那里,马鬃在微风中轻轻荡漾。庞三娘驻足片刻,目光在紫月身上流转,眼神中闪过一丝隐秘的感慨,道:“熙熙,有句话,或许听着有些‘何不食肉糜’。像我这等出身世家的女子,看似锦衣玉食,其实命运从不掌握在手中。那些所谓的资源、光环,只不过是旁人替我设下的舞台,我们不过是被裹挟着的偶人,说不得一个‘不’字。”
她转过头来,缓缓望着沈知微,语气真挚:“我知你也艰难,稍有差池,便是深渊。但你能自立门户、亲手开路,这份自由……是我真心羡慕的。”
沈知微听着,心中复杂万分。她心想:可世间庶民女子,又怎能轻易挣脱那层沉重的枷锁?行差踏错何止是深渊,看看周遭百姓,终日为斗米而活。别说选择的机会,就是活着本身都是难题。可面对庞三娘言辞中的真情流露,她也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种深切的理解。
庞三娘见沈知微欲言又止,笑着替她整了整披帛,道:“好了,我不过发发牢骚,你莫上心。我知这天下,人人都有不易之处。就譬如你,寄人篱下的苦楚,我又何尝能感同身受。”
她一贯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说到这里也不再多言,挥了挥手,让沈知微赶紧回去安置,自己转身踏上马车,消失在沉沉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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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今日宣阳坊许宅张灯结彩,红绸高挂,香案罗列,帷幔随风而舞,只因礼部主事许谦之女许
灵初今朝行插簪礼,对方正是春闱新科进士、唐州常氏之子,现任户部主事的常文渊。
常氏虽不列五姓七望,然在士林间颇有清誉。常文渊少有俊名,才气卓然,品行端方;许灵初则出自礼部之家,容姿雅淑,性情温婉。此次插簪礼,即是礼成成人之仪,亦寓意良缘将至,于许谦所处的官宦阶层中,已属一桩颇为体面的喜事,宾客云集,风光不减。
插簪礼的吉时定在午时三刻。沈知微穿着一袭裁制得体的天水蓝衣裙,立于侧席,看礼官捧着缠红绸的玉簪穿过庭院。许灵初今日着了墨绿广袖襦裙,跪在青□□上时,裙裾铺开如荷叶初绽。
沈知微观礼之际心思却不全在礼仪上。满堂宾客的喝彩声中,她望着常文渊将那一支代表 “许婚”的玉簪插入许灵初发间,和许灵初微垂脸庞上的红晕,忽而灵光一闪——
"若是将小娘子此刻的神态做成玩偶..."她无意识地在掌心描画,仿佛已看见"佳偶天成"系列娃娃着青绯色婚服的模样,"眼尾描金,指尖染丹,再配上可拆卸的盖头……若推广得当,兴许能在婚礼市场打开一片伴手礼的天地?"
礼成后,宾客纷纷上前祝贺。
"沈娘子这笑意,莫不是又得了什么妙想?"有夫人过来敬酒,打断了她的思绪。沈知微举杯时,余光瞥见常文渊正替许灵初拂去肩头落花。
与诸人寒暄几句,沈知微悄然离席,心中满是对新产品的构思。
回到‘锦绣斋’,她一路思索着婚礼玩偶的设计细节,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图案和配色方案。
推开店门,迎面而来的是熟悉的香气和温暖的灯光。沈知微正要往楼上走,巧儿却匆忙迎了上来对她耳语一句,沈知微点点头,示意“无妨”,让巧儿退了下去。
三楼的窗前,崔怀瑾正倚在沈知微平日写字的湘妃竹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未上色的绢人胚子。夜风掀起他的广袖,轻抚过腰下的隐囊。他玩性大发,用朱砂笔在绢人眉心点下嫣红,神情专注,嘴角却微扬。
沈知微脚步一顿,手扶栏杆,心中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