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执醒来的时候,意识像沉在深水里,一点点往上浮,漂浮了许久,才缓缓回到现实。
维执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缓慢的清醒过程——每次发病,缺氧都会在他的脑子里留下“纪念品”。医生说是缺氧性脑病,他理解为每发作一次,脑子就会迟钝一分。上学时候他是老师嘴里那种“不用功,纯靠脑子取胜”的人,现在看书时看着整页文字常像在解鬼画符。高压氧治疗做了那么多,可他的思维还是像被层层棉絮裹住了,迟钝得让他无奈。
灯有些刺眼,他的床边没有拉上帘子,白炽灯的光线毫无保留地落进视线里。维执迟钝地半眯上眼睛,过滤掉过量的光晕,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想到要抬手遮挡一下。
然而,手指才刚动了动......
"咔嗒"。
细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脆。
被约束带固定的手没能如愿抬起来,血氧夹撞在床栏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点轻微的动静,惊动了床边的人。
“策策?”
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一丝急切的试探。
下一秒,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握住了他悬在半空的手,稳稳地托住,让他不会因为无力而跌落回去。手掌温暖,掌心处有常年健身磨出的薄茧,蹭过他手背时带着熟悉的痒。
那只手轻轻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又细心地把血氧夹重新调整好,确认指尖的血流通畅。
维执愣了一下,大脑还在慢悠悠地处理这个声音的来源。
策策......?
对了,是他的小名。
他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侧过头,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眸。
床边的人穿了件简单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下巴上冒出了一点点胡渣,眼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像是熬了几天夜。见他睁眼,男人立刻倾身过来,指尖拨开了贴在他颈侧的监测导线,又耐心地拂开挡住他眼睛的刘海。
“醒了?”
广垣的声音很轻,“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认得我是谁吗?”
维执动了动唇,喉咙里残留着气管插管拔除后的灼烧感,呼吸时仍带着闷痛。他喉咙像是被火灼过,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盯着床边的人,眼神缓慢地滑过对方的眉骨、眼眸、鼻梁,像是在大脑里一点点拼凑这个人的身份。
过了好一会,维执才终于找回破碎的记忆,声音哑哑地在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气音:“...你是....广垣。”
名字说出口的瞬间,广垣的眼睛微微亮了,就如同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那样,闪烁出了光芒。
他弯起唇角,端起床头放了棉签的杯子,蘸了蘸里面的温水,轻轻润湿维执干裂的嘴唇:
“不错,这次只用了两分钟就想起我了。”
维执有些无奈,眼角却也跟着染上了笑意。
可是喉咙太干了,他没能笑出声来。
不过唇上的水渗了一点到他的嘴里,温水的湿润感缓解了一些不适,但下一秒,他感觉广垣的指腹在他唇瓣上细细地抹过。
维执怔了一瞬,脑子里刚刚浮现出“这家伙不应该用棉签蘸水吗”的念头,结果对方已经收起手,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看维执突然睁开眼,笑着顺势又握住了维执的手。
广垣掌心温暖,掌骨分明,带着不动声色的安抚意味。
维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迟钝。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脑子好像更钝了。
看来之前做的高压氧,好像都白做了啊。
怎料这一笑牵动了胸口的疼痛,他皱了皱眉,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连着很多管线,病号服下蜿蜒盘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命不久矣......
维执也是有点无奈。只得转移注意力看向别处。
窗外的雨还在下。
广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了一半,遮住外面的阴沉天色。
然后,他折返回来,伸手把维执的鼻氧管调整了一下,语气低柔:“别看雨了。医生说你可以喝一点水,要不要喝?”
维执眨了眨眼,沉默了一秒,轻轻点头。
广垣立刻拿过维执带吸管的保温杯,自己先喝了一口,觉得温度不错,把吸管递到维执嘴边。
维执张开嘴,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用气音问道:“我这次……睡了多久?”
广垣擦拭维执嘴角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了一瞬后,才缓缓道:“两天。”
顿了顿,又补充,“你看我的手,昨天医生给你插胃管的时候,你把我的手都抓肿了。”
维执茫然地眨眼,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广垣忽然弯下腰,靠近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跟你说就是让你愧疚一下,所以不能再睡了,得快点好起来。”
维执:“......”
监护仪突然“滴”地尖叫了一声,像是对这个场面表达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