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速太快,维执说完,猛然激动地情绪让他背后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甚至身上有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到的战栗。
“策策,你别激动,姑姑不是那个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维执姑姑觉得对面的孩子嘴唇的颜色稍微深了些,染了点紫,这让以前看过他发病的姑姑,有点慌了。
策策身体已经这么不好了么?
维执也发觉自己有点失态,情绪失控不是什么好事儿。他端起旁边的水杯缓缓喝了两口,语气平稳了一点:
“那你想说什么姑姑?话一定要说得那么清楚吗?”维执微微侧眼,看向姑姑有些慌乱的眼。
轻轻笑了。
继续说道:“爸妈的买卖,惦记了半辈子的叔叔接了;参北市那边的新公司,股份给您们分了;借给每家的房子,直接更成大家各家的名字了。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就带了我自己名下的东西。有什么你们再清楚不过了,一切都给你们了,我什么也没带走。怎么,大家是觉得现在日子都过得不错,到头来开始心怀天下苍生、广结善缘?那怎么又惦念起我来了?可一只羊薅,挑我一人霍霍,对吗,姑姑?”
“策策…你误会了,怪姑姑直接…我只是想,他毕竟也姓丁…”
姑姑还真是没变,还是那个用最清浅的语气,说一些他并不想听的话。
维执这下真的笑出声:“他?姑姑你是不是以为我能挺惊喜世界上还有倒霉蛋跟我一起作伴没了爹这个事儿?”
丁维执继续自嘲般笑了一会,胸口更闷了,羊肉特有的膻香气弥漫在屋子里,他低头,寻了勺子,搅动了一下盘子边的羊肉汤。
然后放下勺子,半端起碗,咕咚咕咚往胃里灌上几大口晾了可以入口的热乎乎的羊肉汤,汤很清,里面蕴了骨肉精华,没有羊蝎子那么腻,胃中反胃的感觉被压了下去,暖意渐渐延展到身体的每个末梢,让他不那么瑟瑟。
放了碗,他视线转向窗外。
离开广垣后,这一季的秋好像特别短,记忆中最后一次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气,还是在广垣家的小花园里,天下过雨,湿漉漉的草丛,黑滑石板甬路上点点黄花落了一地,重合上窗外此刻慢慢飘散下来的片片白色雪花,好像人间烟火褪去一件旧衣。
气氛沉默一会,维执又开口,缓缓道:
“姑姑,我初中时就知道他的存在了。”
“……”
“那女人凌晨来家里,找我爸。他们闹别扭了,我躲在我屋窗帘后面,看我爸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他挺仓皇的,但没背着我。”
“……”
“那之前,爸妈吵了一个月,我爸说和那女人断了…哦对,这么看你们应该是也知道吧…后来我妈找了个理由躲走散心,说去燕南见客户…前脚出发,第二天凌晨那女人就来敲我家的门…按门铃,还是我接得对讲。”
维执面色如常,表情无波,像在叙述别人的记忆。
“我记得她说‘策策,我找你爸爸。’…然后我爸从楼上下来,让我回去睡觉,跟那女人出了门。”
“……”
“后来上了大学,有次寒假过年发病住院差点没了那次,是去爷爷那拜年,爷爷糊涂了,把我认成她儿子,笑着对我说还是她肚子争气,给我爸凑了个好字。”
维执说完,收了笑容,端起剩下的半碗清汤,仰头喝了。
而后看了看碗底剩下的一点羊肉,扯了个讽刺地笑容问对面的人:
“从前我恨得发疯,直到爸妈去世。我以为自己死守着这个秘密。原来,你们早就知道。”
“策策……你听姑姑说这事儿…”
“爸妈苦日子生了我,还天生带了病,他出生什么都有…可您看姑姑,天道好轮回,听你说完,我有点想笑了……你更心疼哪个呢?我跟他配成功了,那我,要给他骨髓吗?哈哈。”
“策策,别说了 …”
姑姑竟然哭了。
她在哭什么?
该哭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
以为自己死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原来其他人也都知道啊……
唉,天地之大,怎么就没有个安息之地呢?
哈哈。
维执敛了表情,拿起一边的手帕擦了擦手,看向对面有点失态地姑姑:
“姑姑。拜托了。这下好了,我跟他有多久谁也说不准了,可能我也没多少日子,要是真关心我,回头爸妈爷爷后面那块地,留给我就是了。”
人对自然的无常实在束手无策。
维执眼看着窗外雪花渐大。
这一年真的经历了好多…春天医院窗外柳枝浮动、夏末广垣家小区桂花落地,秋天北方路边银杏翻飞…到了这广寒的冬,仿佛一切要到此为止,尘埃落定。
服务员没看出这桌的氛围,拎了汤壶过来,看锅底有些干,往锅里加了热汤。
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维执的表情。
维执把卷起的袖子放下,系上袖口,起身,拿起外套和背包:
“姑姑,您吃完,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