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的烟雾飘了起来,久违的尼古丁给牛群带来了一点舒缓。
医院的阳台没有人,正好是个抽烟的去处,牛群把手肘搭在水泥横梁上,一边吸烟一边望天。
一颗星星都没有,月亮也只是一弯惨白。
自从他从卢刚的身边离开以后,就一直没再碰过烟,他用这种生活习惯的改变提醒自己,自己早已与卢刚割席。
此刻他的心里格外的乱,无论是许久未见的李建军,还是两个情况惨烈的女人,都让他感觉疲惫。仅仅是旁观,就已经是非常疲惫了。
医院病房就像是一片苦难的漩涡,各有各的难处。
老人做梦都想重回青春健康,富豪花钱也买不到治愈绝症的神药,穷人家眼睁睁看着亲人挚爱苦苦挣扎,子女跪在父母床头哭诉子欲养而亲不待,年轻夫妻抱着幼小的孩子失声痛哭。
进了医院,九成苦悲,一成笑声,而那其中,还有半数以上是苦笑。
这一栋小楼里,每天都上演着酸苦辣咸的人生。
正陷入感慨万千,眼皮底下一阵说话声传来。
牛群望着楼下,有两个人搭着伴,把自行车停在了医院门口,从车筐里拿出水果、保温壶,捧在手中,急匆匆的进了医院大门。
这两人步履蹒跚,看岁数和样子应该是一对老夫妻,八成是来看望他们生病的孩子。
牛群淡淡的笑了笑,那保温壶里肯定装的是补身子的汤吧。
透过这对老夫妻,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他小时候,和所有的半大小男孩一样,整天最爱在厂区里疯跑疯玩。
六七八,讨狗嫌的年岁。他们那帮混世小霸王,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弹弓石子、爬树偷果,到处调皮捣蛋,厂区里到处分布着他们的“秘密基地”。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只记得是一个和今天差不多的天气,他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脚下一滑,脸摔到了垃圾桶旁边的一堆啤酒瓶渣子上,当下就直接红了一小团,一只脚脚也磕在马路牙子上面,小指盖裂了块大口子,疼的他直咧嘴。
想起了父亲的严厉、母亲的唠叨,小小的他吓得不敢回家,在大院里一直呆到其他孩子们都回了家,他也不敢上楼。
妈妈喊了他三回,他才踉踉跄跄的上了楼,在自己家门口也不敢敲门,磨叽了半天才别扭地推门进去。
最先注意到他这样的是妈妈,妈妈皱着眉头跑了过来,拎着他脏兮兮衣服的一角,把他扭着的身子正了过来:“这脸咋弄的?”语气里嫌弃与心疼钱的感觉占了大多数,小孩子最敏锐了。
他不敢吭声,妈妈随后抱怨起了衣服的难洗、刚买的凉鞋就破了一只……又发现了他脚上的一大片血痂,吓了一跳。
“孩他爹,你看看孩子脚咋整的…”
接着父亲也来了,俩人小心地轻按了半天,才确定大概没有骨折。
小小的牛群怯生生的,向父亲请求:“爸,我脚疼,能领我去医院看看吗?”
“别矫情,没什么事,去医院干啥?白花那钱!”爸爸一句生硬的话把他的请求堵了回去,插着腰指挥着妻子给孩子擦伤口,就叼了根烟走了。
妈妈用一块拧干了的毛巾清理着他的伤口,先是脸、再是脚。
一边擦拭一边数落:“让你出去皮,活该!”
他觉得很疼,但是忍着没有说,妈妈问的时候只说不疼。
第二天,脸上的痂还没结全,他还是被拖着送到了学校,还是体育老师注意到了他的脚上一直渗着血,才和班主任一起把他送到了医院,小脚趾轻度骨折。
爸爸和妈妈来看他的时候,就带着同样的一兜水果和保温瓶,水果是国光苹果和水晶梨,保温瓶里装的是老母鸡汤。
那汤是那样苦涩,小小的他早就懂了,不宽裕的家里,爱很奢侈。
“吱嘎——”身后阳台的木门被推开了,牛群警惕的看向后方,夹着烟的手指蜷曲攥成虚拳。
看到不速来客的脸,他反而放松了拳头。
瘦削与干瘪、虚弱与苍老。
李建军也和他一样靠在了阳台的横梁上,冲他虚弱地笑笑:“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牛群心里感到好笑,他们上次见面大概是在修车厂,就算往多了算,也不过就几个月的长短。
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看着李建军,他也没穿件外套,夜里的风忽悠忽悠的在他的病号服里打转,衣摆不断鼓起又瘪下去。
气氛冷冷的,牛群很不舒服,开始没话找话:“你咋不在屋里躺着呢?”
李建军看着阳台底下:“病房里闷,心里更闷,出来走走。”
阳台下医院门口的小摊贩正在收摊,他们收好各种材料,又把桌椅板凳折叠好搬上了车,最后骑上三轮车离开了。
这帮小摊贩一走,医院外就彻底静寂无声,李建军转头看着牛群,十分艰难地张口:“你……还在卢刚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