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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英过来借了身衣服,换上了就匆匆离去,在门口上了一辆小轿车。
一整个下午和夜晚都像是少了些什么一样,毕竟白英这丫头,除了大家一起的休息日以外,从来也没有主动请过假。这一整个歌舞厅的人都感觉挺不习惯的,念念叨叨的,不是聊着聊着就拐到了白英的身上,就是集体猜想白英现在在干什么。
今晚的客人还挺多的,朱大厨把装满水果小零食的托盘放在吧台上,用手肘碰了碰小恩的胳膊:“你说那丫头现在应该已经吃上晚饭了吧?”
“大概是吧。你瞎担心啥,亏待不了她,毕竟是亲爹啊。”小恩笑了。
一旁的仙仙也附过来:“就是的,看着像搞工程的,开小轿车接的她。”
小雨叹了口气,故作沉痛的样子:“啊……真好,要是我那个死爹也发财就好了。”
“瞎说啥!不许背后瞎嚼舌根!”林芳芳笑着把他们赶散了,自己坐在了桌前。
可是下一刻她也和他们一样挂心了,不知道白英吃上炖大鹅和玉米面饼了没有,他们父女相认会流眼泪吗?
她暗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养成了瞎操心的习惯,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于是抛开挂念,描眉画眼,回到自己的角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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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白英也没来,她们开始有点担心。
第三天,第四天也依旧如此。
所有人都联系不上白英,急得团团转。
他们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七天。
林芳芳看着手中的报纸头条,这才意识到,天下竟然真的有这样的父亲。
白英被早已被时间稀释的亲情蒙蔽了,误读了那滴泪水为愧疚之意,却忽略了——
那是一滴鳄鱼泪。
报纸上加粗加大的标题,明明白白的写着:陪酒女葬身江底,疑生前被多人侵犯,肇事者至今不明……
后面的报道她们已经看不下去了,字字泣血惊心,本身就浮浮沉沉的女孩,水底的鳄鱼飞扑而上,把她吞吃的渣子都不剩。
而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父亲,甚至早已不知所踪。
林芳芳和赵红梅去了公安处做笔录,警服板正的民警委婉的对她们说:“节哀,证据不足,可能很难抓到凶手。”
出来以后,林芳芳坐在赵红梅的自行车后座,她们拿上了白英锁在自己更衣柜里的房门钥匙,往白英租住的房子去,替她料理后事。
阳光褪了颜色,一派冰冷的白,照在身上却依旧很暖。
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甚至没法相信一个那么鲜活的生命已经离他们而去,以前看到报纸的时候,总觉得是别人家的事、别人的家人朋友,就是距离再近也和自己不相干的。
相熟的人这样被印成铅字,这还是第一次。
踏进白英住的那栋筒子楼,赵红梅一直有点晕眩,林芳芳敲了几个邻居的房门,想办法联系上了房东,约定好一会来处理租约和余下的事情。
距离房东两口子过来还有一点时间,她们在楼下要了几个大塑料袋和箱子,替白英收拾东西。
白英生前的物品基本上都放在后台,回到这个家也就是睡个觉,所以这里空的不像是有在住人,赵红梅坐在床边折叠被褥,拆下枕套,林芳芳打开柜子,把她的几件衣服几双鞋子装好。
林芳芳路过窗边的小桌子,她看到了一个洁白的信封,摆的很正。
信封封皮上面写着:给姐姐们,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
“赵姐!你看……”林芳芳叫来了赵红梅,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缓缓拆开了那封信。
“真是禽兽……”林芳芳狠狠地攥住信封,指尖发白,似乎马上就要把它捏碎。
最后一张信纸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姐姐们,
我没想到,人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世界好黑暗、好冷,我坚持不下去了。
人世间已无亲人,我的骨灰你们带走,
我去不了巴黎了,有机会替我去看看吧。
别为我哭泣。
还有,别忘记我。
忽地一股风撞破了不太牢固的窗拴,那张信纸在小小的房间中飘起,如同自由的白鸽。
“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
自从上次小恩带来那两盒磁带以后,整个歌舞厅都迷上了这位台湾的“甜歌皇后”,磁带机转个不停,姑娘们恨不得在还磁带的最后期限那天之前,把每一首歌的旋律都记住。
今天也是如此,他们沉默着,《天涯歌女》的旋律吱吱呀呀的奏起,缠绵的环绕在整个歌舞厅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