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说爸爸工作忙，老是不回家，所以我即便可以去另外的城市落脚试试，也没有这么做。”

在一个家庭体系中，母女的关系相较其他人而言是最为密切的，她们互相依托着对方的血肉和骨髓。哪怕年长者的容颜会先一步被时间刻下无尽的划痕，在女儿的心中，妈妈的身影依旧挥之不去。

向早看着自己生命中最亲密的人，“可是妈妈，”她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哽咽：“原先我跟你说要养一只小猫陪着我时，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什么……”赵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只能紧着追问道：“什么猫啊？”

“我初三有次期中期中考，你答应我考好了就给我买猫，但是你后来反悔了，不给我买了。”

不明白话题为何会突然跳掉小猫身上，赵与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对方惊愕的神情并未具有打动向早留下的分量，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在里面翻箱倒柜一阵，好半天才重新出来。

她手上拿着一本小相册，封皮上贴满了各色贴纸，将原本的绿色遮住了大半。她拿着东西，不再说一句话便走出了家。

等人走了后，赵与才把包扔到沙发上，恍若抽身般跌坐在其上。

她不明白向早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何缘由，满心只有被拒绝之后的愤怒和对她方才所说之事的茫然。

出了电梯，从右侧方的走廊窗户那儿刮进了一阵烈风，吹得向早的眼睛泛起了干涩痒意。

刚才尽早走出家是她突如其来的想法，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妈妈……

方才险些憋不住眼泪。向早不想当着对方的面哭出来。

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因为她有一个强势易怒的母亲，以及一个忙着工作从而在家庭扮演着隐形人的父亲。

“不许哭”成了向早幼时经常听到的一句劝告——准确而言，应该是警告的成分居多。

久而久之，向早都忘记了上一回当着妈妈的面哭出来的记忆了，好像是大三那年，奶奶去世那天。

全家人围着老人的棺椁，垂目见她最后一面。

周围人全都在哭，向早平静地在脑海中回想着有关乎奶奶的记忆，大多数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只想到临近大学开学的前一天，对方亲手打来了一通电话。

最开始照常寒暄的“吃饭了吗？”慢慢变为了唠家常，尴尬无声地飘散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

向早有些想挂电话，她想起来今天游戏还没有签到。

在她准备开口的前一秒，对方终于说话了：“早早啊，以后读大学了，可以多去远地方看看啦。”

“什么远地方啊？”向早无聊地背靠在墙角，右鞋尖轻轻点着地板，几个月没有打理的头发让后脖泛起了痒意。

“就是去都安啊，还有新海。”奶奶的声音充满了对这些大城市的向往，“说不定你以后还会在那里找到个男朋友。”

她说完这些话，倒是比向早更先感到不好意思，开始呵呵呵地笑起来。

向早内心感到很无奈，她抓了把头发，语气也开始有点不耐烦：“奶奶，我要去洗澡了，先挂了哦。”

“诶诶，我还有个事情跟你说，先等一下。”

“什么事啊？”

奶奶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低到向早要调高手机音量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早早啊，你爸爸工作特殊，经常要在外面做事，相当于是你妈妈一个人把你照顾到大的。你以后要是想留在其他城市就留在那儿，但要是不想，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干，就当陪陪妈妈好吗？”

向早没说话了。

奶奶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儿子儿媳的辛苦。

她侧身看向窗外，一棵树木早已在这个季节中迎来了它的老态。灰暗粗糙的枝丫上不见一点翠绿，它们细瘦的胳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指向了遥远的地方。

蒋佳云一身素白，肩膀上裹着一层柔软舒适的披肩，上面的绒毛泛着一丝丝金光。她整个人站在窗台边，被折射进来的阳光浇了个透顶。

她一言不发地眺望着马路对面的一家花店，手指捻了捻放置在一旁的一盆植物的叶子，与声音淡然道：“你谈恋爱了。”

笃定的语调不给人任何狡辩的可能，刻在她身上的职业习惯让她在小辈恋爱的话题上更显严肃。

杜桥衡呼吸的速度明显放缓了一瞬，内心权衡着该如何向妈妈解释这件事情的经过，不曾想被她下一句话打断了思路。

“你不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是很疑惑，”蒋佳云放开了被折磨了许久的叶子，轻柔地抚摸戴在细瘦的手腕上的绿镯，“你是担心我会反对你们吗？”

杜桥衡摇摇头，否定了她的话，“不是，这只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一个不能多言的秘密，是一段被放到众人面前戳破后就会消散的关系。

他这番话让蒋佳云身躯一颤，难言的痛苦漫上了她的眼眸。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心思重，而曾经的自己对他的管束又太过严苛，导致他有什么想法都会憋在心里。

蒋佳云的手紧紧攥着垂落的披肩，等到一阵清风吹拂，一片落叶飘进屋，她恍然惊觉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杜桥衡的身量原来也变得这么高了。

放在衣柜最底下的衣物从未再被人拿出来穿过，他上身的几件衣物，来来回回就几种普通单调的颜色。

她脑海里乍然想起了什么：往日不同寻常的选择因潜意识的忽视而淡漠了印象，那是在一场临近寒冬的秋尾，杜桥衡罕见地穿了一身浅淡的青色的外套。

他说这件衣服上有薄荷的香味。

那天他去了哪里？

蒋佳云只记得他回来时带着一身的酒味，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掉下了泪。

他说：“妈妈，今天也下了很大的雨，就和那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