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勘破隐秘情感的盛世眉尖聚着戾气,压抑地看着他道:“爸,你病老糊涂了,夏夏被宗谱除名,她不是盛家人。”
“是,是盛家人,你要把她写回去,你不能生出别的心思,你是哥哥。”
盛世死死咬住嘴唇,很快尝到口腔里的铁锈味。“爸,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娶夏夏?为什么非要把盛宴和她拴在一块?盛宴怎么配?”
“孽子。”盛丰明骂了一句又闭上嘴,用力呼吸了几口,缓过劲后轻声道:“她那时候才多大,你呢?你比她大了不止一轮,你怎么敢?怎么敢肖想她。”
盛世闻言忽地泄了气,的确,那时他不敢,他从来不敢表露心迹,他的年纪做她小叔叔都足矣。
见盛世低下头去,盛丰明也合上嘴。
片刻后,盛丰明忽然哀呼一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进耳中。一句话说得千金重,歇歇停停,好像随时撑不住那般。“她,她是,是同尘的孩……”
一口浓痰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噎得他两眼一翻人就过去了。
随着各种机器此起彼伏的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医生冲进来将他赶出去又进行了新一轮的抢救。
瘪下去的胸腔被冰冷的手术刀切开切开口子塞进去各种管子,刀,剪,针轮番送到主治医生手,盛世站在玻璃门外静静看着这一切,深觉这时候倒不如死了算了,这样吊着命只会更痛苦。
然而孝道是一张无形的神仙网,凡夫俗子被哪里挣得脱?或许也不愿意挣,慨他人之慷便能博得美名,苦楚也不是自己受着,何乐而不为?
盛世便这样看着老头子痛苦了三四天,终于在元宵节的晚上溘然长逝。
与他静悄悄地死去不同,当讣告一出,社会各界名流趋之若鹜,这一场葬礼办得风光又盛大,一连三日,日日夜夜是不知疲惫地迎来送往。
灵堂上摆着盛丰明五年前的照片,是清正光伟的模样,嘴角挂着笑,淡然温和,一派睿智老者的形象。
不仅盛家在鹅州府盘踞百年,就是盛丰明自己也育人无数,他作为学术大拿对国家无私奉献多年,他的影响力甚至到了上新闻追悼的地步,还来了几个大佬级别的人物,盛世为此还专门清场,好方便他们单独吊唁。
孟图南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正月十六,她在盛世南方的兵工厂里和那三个人凑在一块搞材料研发,吃午饭的时候,阿伟几人前一刻还在为了端那一盘的油碴炖大白菜而斤斤计较,待坐到餐椅上是便看到的了电视里的讣告。
不同于他们的悲痛缅怀,孟图南神情平静,只是长久注视着电视机,虽然对于他的死早有心理准备,但得知这一消息后仍会觉得不太真实。
直到画面扫到黑白遗照上,孟图南才捏紧了揣在口袋里的手。
一别三年多,他的样貌依旧,是记忆里温善笑着冲自己招手,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发顶,笑着说,“走吧,回家了”的温柔模样。
她极少回顾自己的人生路,因为不堪,也因为不值得留恋,所以她一直走得一往无前。恩恩怨怨能了结的也从不拖着,譬如村里的人,譬如盛宴。
片刻失神后,孟图南慢吞吞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金丝边眼镜浮起些许雾气,她抬手摘了放在一旁继续吃。水煮冬瓜和油碴大白菜都很好,米饭虽掺着硌牙的糙米却胜过粗粝的杂粮窝头,对于全国绝大多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而言,这里的伙食已算不错了。
回去的路上,阿航忽然感慨道:“鹏哥要是还在的话,看到盛老走了估计会大哭一场。记得有一年盛老带队去风车国访问交流,鹏哥十点下实验知道的消息,一刻不停赶到大使馆时是凌晨两点,就为了见盛老一面,那冻得像个活孙子!”
“是啊,鹏哥家里就有船,船上的涂料不耐腐蚀,他打小就知道养船烧钱,研发出耐腐蚀高温的船体涂料是他的理想。而盛老更是材料学里首屈一指的人物,鹏哥怎么能不激动?”
三人感怀,眼里都有晶莹的泪花。谁曾想,鹏哥竟走在了盛老前面?
后面一路上几人都不再吭声,气氛颇为沉重地回到实验室。结果一推门看到两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其中一个着妥帖西装的中年男人看到孟图南后站了起来,一旁懒懒散散没个正形坐着的小年轻从男人腿边探出头来,冲着孟图南稀奇地挥挥手道:“嗨,就是你吧,黑进海雕国的商用卫星里,牛-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