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莲舟笑:“我不过说几句实话,你又何必生气?气坏了身子,只恐更遭人嫌弃。无涯,你也不年轻了,以后跟着我,你这脾气得改改,上回你问我会否为了你舍掉单云阁?你这问题问的太不懂事了,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何况,你也是男人,这点胸怀还是应该有的,这样才讨人喜欢。”
重曜甩开他的手:“在你眼里,既然我这般差劲,你还纠缠?”
萧莲舟坦然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纵使你再差劲,终归,我还念着那点旧情。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
萧莲舟走近了些,眸心漆黑一片:“余先生执教于谢氏族学,谢闲待他一片赤诚,将来必定前程远大,你又何必拖累人家?道不如跟着我?”
重曜道:“既然我一无是处,又浑身伤病,你就不怕我拖累你?”
萧莲舟道:“这的确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世上比你出色的人比比皆是,我想要什么样的都有,但我实在没工夫再花十几年去培养一个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的人。反正也没人要你,我养着你又何妨?”
重曜干笑:“我是不是该感激你?”
萧莲舟道:“我不要你的感激,你只要跟从前一样就好。”
重曜看着他,他曾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但听到他说这些,还是觉得有些难过。他也想像其他人那般,历劫之后,前尘皆忘,爱恨都只作浮梦一场。可他经历过的一切会一直停留在记忆中,永远无法抹去。
他既不能清算从前,又无法彻底忘记过去,只能等着那些伤疤在黑暗的角落自行结痂、脱落。无人触碰时,他尚且还能当它们不存在,可一旦有人触碰,便是鲜血淋漓。连他自己都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伤口还在。
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走过来。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周身气度矜贵从容,纵然是萧莲舟,也不禁暗自惊叹了一瞬。
重曜看清是楼逾,不禁眉头微蹙:“怎么是你?”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楼逾将手中的披风替重曜系好,耐心又平和。但当他凝目看向萧莲舟,一股迫人的威压油然而生:“这位是?”
这双眼睛仿佛含着利刺,竟瞬间让萧莲舟有如芒在背之感。萧莲舟觉得这人眉眼间似乎有几分眼熟,可思索了一圈,又不记得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我与余公子乃是多年旧识,今日遇见,特邀他一叙。不知阁下是?”
楼逾冷冷看着他,表情很淡,但萧莲舟还是感受到对方居高临下的打量,这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同样,他也在观察楼逾,发觉竟看不出此人虚实。此人衣饰虽已极尽低调内敛,却依旧能看出颇有身份,尤其左手上那枚扳指,以他的眼光来看,绝非俗物。看此人年岁和气度,他猜测或许是这东沧城中某家的话事人。
重曜心知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想尽快离开,他对萧莲舟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不必说与我知道,你若问我的想法,自始至终,我只觉得你聒噪。”
萧莲舟心头一落,谢无涯从未对他说过重话,更别提这种难听的话。就算是当年那样的情况下,他也未曾用言语羞辱他。
可今日,他却如此不留情面。
萧莲舟看向他身侧的楼逾,面色不大好:“急着回绝,莫非是与这位公子有约?既如此,你与我直言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重曜脸色冷了几分:“他与我萍水相逢,你不要冒犯他。”
楼逾淡看着,墨黑的眸子看不出半分情绪。
萧莲舟却看的清楚明白,此人对重曜举止间恭谨谦卑,分寸拿捏恰到好处,怎么可能是萍水相逢?不过,他自恃了解谢无涯,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他看向重曜,似笑非笑道:“我不过实话实说,何来冒犯?怎么?是这位公子身份体面,不愿人前与你扯上关系,才叫你扯萍水相逢的幌子?”
重曜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如你所想,满意了?”
萧莲舟一怔,谢无涯从来不会用这种漠然的眼神看他,可这一刻,那个淡漠的眼神竟像尖刀一般刺进他的心窝。
重曜转身离开,楼逾看了他一眼,也随之离去。
傍晚,萧珏回到客栈,进门就看见重曜坐在桌边。他几步走过来,拉着他左看右看,又惊又喜,扑进他怀里:“你终于醒了……”
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萧珏一颗心终于落地。重曜神色疲惫,却也任他抱着,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萧珏轻声说:“你要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醒了就好。”
“最近城中似乎出了些事……”
萧珏一五一十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他听:“小黑答应帮我们把苏醒的那部分幽冥引出来,我和谢闲、赵先生他们商量了一下,打算将伏击地点设在城外,以防伤及无辜。重曜,对不起,上回我不该对小黑出手,我问过他了,他说你抓他,也是为了让他把城中幽冥引出来……”
“你们有把握吗?”
“只要能引出来,对付它们,我和赵先生足矣。”
“这些幽冥能潜藏万年而不灭,定然有些本事,不可掉以轻心。”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默了两秒,重曜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每日两边跑,实在辛苦,不如你搬去城主府吧,跟谢闲也好有个照应。”
萧珏慢慢松开他,怀疑的望着他。
重曜错开视线:“谢闲身为城主,这时候绝不能有任何差池,有你保护他,我也放心。”
萧珏一脸茫然:“重曜,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重曜推开他,坐到旁边,“只是觉得这样比较稳妥。”
“可谢闲有护城军保护,他不会有事的。你才刚醒,身上的伤不知道有没有……”
“你烦不烦?”重曜一反常态,突然粗暴的打断他的话。
萧珏被吓到:“重曜……”
“我是受伤了,可我不是死了,这段时间你每日往城主府跑,跟谢闲同进同出、眉来眼去,当我不知道吗?”
萧珏一惊,急忙解释:“我……我的确去了几次,但只是跟他商议幽冥之事,也……也没有每天都去,只是……”
“你不用解释,我不想听。既然你对他如此放心不下,那你就去城主府找他。”
萧珏像是突然挨了一记闷棍,被打的晕头转向:“重曜,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以后都不去了,再也不去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重曜蹙眉,拽着萧珏,直接将他推出房门:“你愿意去哪就去哪,以后别来碍我的眼。”
重曜砰的将房门阖上,身体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几乎就要当场栽过去。
“重曜,你相信我,不是那样的……重曜……”萧珏在门外急的快哭了。
重曜扶着门立了许久才缓过来,然后拖着身子在榻上坐下。
萧珏一直在门外同他解释,重曜充耳不闻,他慢慢解开衣襟,谁料,心口被银箭贯穿的窟窿仍在汩汩流血。
重曜简单包扎了一下,但只是这样,整个人却累到极点,几乎筋疲力尽。
重曜眼皮越来越重,萧珏的声音也越来越远。突然,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