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漕舫内,黝黑的酒坛摆在桌子正中,杜淮琤拍开封口,捧起坛子先闻了闻,又取长柄杓挹出一勺酒,迎着光看了看成色。
“漉酒巾。”
刘梨立刻拿出坠着金铃的漉酒巾罩在敞口酒盂上,在西岭时做惯了的,二人配合很默契。
酒水徐徐滤过漉酒巾,酒液注入下面的酒盂中,醇厚的酒香顿时在船舱弥漫开来。清亮的黄绿色,仿佛纯净的橄榄石落入盂中。白地子上两枝水点桃花,虬枝盘曲,艳丽的花瓣映着玉白瓷身显得分外娇艳,酒色恰似春风,带来浓浓春意——“玉壶春”的立意不言而喻。
杜淮琤细细摩挲手里的酒杯,吩咐道:“梨丫头,替我再取一盏酒杯、一只水盂,再倒一大杯清水,温的。”
刘梨将他吩咐的东西准备妥当,呈在杜淮琤面前。男人用温水漱过口,先端起酒杯凑到鼻尖细细闻了闻,随后抿下一口玉壶春含在嘴里,须臾才缓缓咽下。他深吸一口气,嘴唇并不张开,鼻腔慢慢呼气,反复多次,体味酒在口腔和鼻腔滞留,引发味觉与嗅觉的微妙变化。
程锏和刘梨在一旁看着,大气不敢出。
“二爷,如何?”程锏看他脸色不虞,先发问。
“再取两只杯子,你们也尝尝。”
刘梨依言为两人各注上一杯酒,她是不喝酒的,实在被勾起了好奇,浅浅抿了一口。口腔里好像燃起一簇火焰,在舌尖生起微微的灼热感。咽下后这灼热感一路延伸,一直蔓到腹部。
“梨丫头感觉如何?”
刘梨砸吧砸吧嘴,“舌头好像大了,上颚麻麻的。”杜淮琤轻笑,刘梨又不好意思道,“我不会喝酒,刚开始入口就是辣,辣得直冲脑门,那股劲过去后就尝出点苦味,又有一丝丝咸、一丝丝甜,最后还有点豆子的香味儿。”
杜淮琤双手击掌,“还说不会喝酒,酒之五味一下就品出了四味,假以时日梨丫头定成品酒大家。”刘梨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脸上泛起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酒意上头闹的。
杜淮琤又转向程锏:“你的意见呢?”
程锏瞪圆了眼,“二爷,这酒、这酒和咱们的‘上品白猿’如此相像!难道……”
“呵”,杜淮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你尝出来了?程锏,咱们今天的收获可不小,值得痛饮庆祝一番。”
刘梨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上品白猿’?什么收获不小?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脑袋又有点晕,晕船还没好么?
“再好的船也免不了有烂钉。”杜淮琤冷哼。
“二爷的意思,是内贼?”程锏眯起眼,迟疑道。
“酒水酿制传承千年,大江南北各家有各家的风味,这横空出世的陆家酒,味道竟与‘上品白猿’如此相似,让人不得不生疑。”
程锏眉头紧锁,“‘上品白猿’是杜家独有配方,从不外传。如此,怕是有人坏了规矩!”
“会不会是巧合?”刘梨小心问道,“就像有人吃过的菜就能依着味道仿做一样?”
“酒曲不同,酿造原料不同,乃至陈酿窖藏的环境不同,都会造成酒味的差别。杜家为了不破坏一方风物,严令禁止西岭山砍伐毁林,对水源也是小心保护,杜绝环境差异造成的影响。出酒后送去岩洞窖藏,还要挑选时日,算好时辰。即便这样,每每出酒仍有优劣区别,‘玉壶春’能七八分像‘上品白猿’,说是巧合实难令人信服。”杜淮琤道。
“如今,二爷打算作何处置?”程锏忍不住问。
“以静制动,先不要打草惊蛇,待处理好金陵的事,再来清理清理这些个烂钉子!”脸上虽是带着笑,可明显感受到男人周身散发的阴冷。杜家的荣耀安危是他不可侵犯的领域,他就是盘在杜家门前的椒图,守护着这个家族,一旦发觉危险临近,便会亮出獠牙,毫不吝惜地将敌人撕碎。
“不说这些了,让厨房做些时令的船菜,五两一坛的酒可别浪费了。”
“其实算十五两,还丢了两坛。”想到这儿刘梨止不住的心疼,又咕囔了一句,“我卖到杜家才十二两。”
屋里另二人耳力极好,程锏只作不知退下去布置酒菜,杜淮琤低垂眉眼,不知在想什么。